南方周末     2003-10-31     徐楠 

 

    记者：现在20岁以下的青少年群体表现出了比较明显的暴力倾向，出现了一些极端的个案，有的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从社会学的角度来研究“人格断代”的问题，您觉得为什么在这群人中突出地出现了这样的现象？

    风笑天：他们这一代人和前几代不同，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现在接近20岁的青少年，是在1980年代出生的，也就是说：他们进入小学、初中后，面对的是我们国家走向市场经济后的社会。整个社会的变革，客观地会在孩子的行为方式当中起到很巨大的影响作用。

    在他们之前的青少年，比如1960年代、1970年代，哪怕是1970年代末出生的一群，相对来说都比他们好一些。比较起来，那些青少年所面对的社会环境还不是那么开放、那么多元化。目前20岁的这一代青少年所能看到的社会现实，比前几代要丰富得多也复杂得多。社会当中的各种文化、各种新的事物，都会毫无遮拦地暴露在他们的视线中。现在什么东西在网上看不到？所有这些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这是一个大的背景。

    第二，这一代孩子面临的家庭环境也可能是很重要的一个方面。现在的家庭，特别是城市家庭，离婚率较之以前高了很多。不稳固、不和谐的家庭越来越多了。

    第三，今天这些现象，和我们的独生子女政策也有一定的联系。现在20岁以下的城市学生，绝大部分都是独生子女，他们所面临的、所承受的很多方面，与多子女家庭是不同的，他们承载的实际压力增多了。不光是学业的压力，还有父母的期望我想有一些孩子的暴力倾向表现可能是成长过程当中心理、生理各方面高压之下的释放方式。

    记者：是不是可以这样说：1980年代出生的这些孩子，在他们的价值观形成阶段，已经面临市场经济带来的社会巨变。而1970年代那批人，却是伴随着市场经济一起成长的？

    风笑天：对，1970年代出生的那批人，经历的是一个过渡的过程，从计划经济，慢慢地转到市场经济。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实际上受到了计划经济时代的影响，受传统价值观的影响比较多。而1980年代的人，没有前面那一部分，在他们开始懂事、学习、了解外部世界的时候，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外部世界，已经和市场经济之前完全不同了。跟传统的决裂是他们天生就被动接受下来的。这会导致一个什么结果呢？没有什么能吓住他们了。对他人的尊敬，对他人感受、安全甚至生命的漠视，成为一种常态，他们只臣服于自己的个体感受。 

    记者：除了暴力的问题之外，还可能有一些什么样的潜在的影响？ 

    风笑天：暴力倾向只是表现之一，实际的影响会延续到他们整个生命的各个方面。在我看来他们缺失的很多。该天真烂漫的时候没有天真烂漫，该有理想目标的年龄缺少了理想目标；该养成道德文明、礼貌品格的时候，缺少了这种教育的环境和土壤。社会环境变了，前几代青少年幼小时候的环境，已经被大众传媒文化给冲淡了，该有的道德文明没有条件形成。

    从我的感受来说，小学这个阶段最重要，对一个人来说，道德只能在小学灌输得进去，因为这时候孩子是一张白纸。大些的时候很多道理他可以自己去辨别，如果有逆反心理以后即使是很正确的东西他也不会去接受。

    我们那个时候学雷锋、学王杰、学焦裕禄，做好人好事，不要小看这样的事情，可能在现代人看起来那个时候怎么那么傻，正是这些东西奠定了当时那一代人最基本的道德素养。但现在的社会没有提供这些东西。 

    社会环境变了以后，整个空气里面弥漫的是另外一种味道。学校也不是真空，整个学校的重心——从小学到中学——所有的教育都变成一种形式。你说他不顾别人只管自己，不知道生命的意义、不知道伤害的危害，在他该具有这种意识的年龄，社会没有提供给他，他哪来呢？没有。所以根本原因还是在我们的社会。 

    不仅是现在20岁左右的这些青少年，还有在他们之后1990年代进入学校的孩子，其实都面临着同样一种社会现实。如果不引起重视，整个社会不给他们提供一种比较好的空气，可能引发的问题不是哪个学校能够解决得了的。

    记者：不能否认社会在朝向现代性、多元化的方向发展，如果抛开价值判断，我们可以怎样评判他们的变化？作为要走向成人的社会个体，如果一些必要的训练、影响、熏陶缺失了，在有些环节上社会的无序程度是不是可能增加？ 

    风笑天：我们以前更多的是听话，他们现在更多的是自己去思考。没有权威、没有固定模式以后，从一元走向多元。以前所有人都是千篇一律，现在大家可以各走各的道路，各有各的文化价值观等等。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肯定是有积极意义的，但并不等于说多元化以后不管什么都是好的。 

    应该说现在很多事情越来越依靠法律了，相对而言，人们对道德的效用估量越来越低了。但如果一个社会缺失了道德，就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出现。 

    人不是一个漂浮物，一定还需要有精神的支柱。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将来的支柱会是什么呢？值得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