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荣锁

引子

　　前一段时间因男班主任老师殴打初中女生事件，引起了各方激烈争论。在与许多老师的辩论过程中，我说了这样一句话：严苛的学校制度是引发师生冲突的一个重大原因。

　　很多局外人可能不了解目前的中小学管理制度细密严苛到了什么变态程度。很多学校规定晚自习几小时不准学生说一句话等；学生迟到很可能被老师狠狠踹几脚；没出操或者上课睡一会觉就可能被罚打扫一周教室卫生，或停课两周。衡水中学学生吃个雪糕就要请家长。江宁高中规定男女生交往，距离至少44厘米（他爷爷个鞋拔子，莫非上学还得随身带把尺子？）乾县一中规定，男女生不得单独交谈与就餐。这个社会真是愚昧无下限。

　　我还想起也是发生于不久前的一件师生冲突事件，原因是一位学生迟到。杨林柯老师认为，学生迟到悄悄进来回到座位即可，老师没必要小题大做，更没必要当做重大违纪严肃处理，并引发冲突。

　　《新语·无为》里说“事逾烦天下逾乱，法逾滋而天下逾炽，兵马益设而敌人逾多。”如今的部分教育管理者越来越愚蠢，整天不怎么上课，没事就想出一些繁杂的馊点子、破规矩折腾师生。无形中增加了师生冲突的风险。

宽恕“无伤害违纪”

　　我教的一个体育班个个人高马大，个性张扬。不过因为他们只需通过会考，我适当对他们宽容。比如，有学生在我讲完课后提出能不能唱歌。我说可以，于是此起彼伏的歌声一直唱到下课，期间，还有学生做各种表演怪状。同学们快活极了。

　　上课期间，一位男生光着上身坐在地上。我了解得知上一节课这位学生刚跑完15圈，很热。我就没管。

　　另一位学生手拿气球玩耍，我也没有管。我给他拍照时，他还做了几个“泡斯 ”。 在这位同学的后边正巧有一位同学起身去厕所。前排还有几位同学在嗑瓜子，不过倒是一边嗑瓜子一边认真听讲。我没发火，没干涉。

　　那一天我在“传媒班”上一节课。任务主要是做题及讲评。发完练习题后，我点了一下电脑，结果周杰伦的歌声响起，原来是他们课间没听完的一首歌。我正要关闭，一位同学说，我们能不能一边听音乐，一边做题。我想了几秒钟后说可以。一位女生小声嘀咕：我第一次遇到这么好的老师。关于我的“好”，似乎在不经意间也传到了其他一些我没有任教的班级。

也许有人会说，这个课堂是不是失控了？

　　我以为这节课还是在可控范围内。在我讲课的时候，大部分同学还是在听讲并回答问题的。

　　当然，宽容是有界限的。比如，老师讲课的时候睡觉的人数不能超过个位数；不可喧哗到老师的声音学生听不到；不可污言秽语；不准凌辱同学；不准随地吐痰；不得损坏公物及他人私物；恋爱学生不许课上搂抱，只能柏拉图式爱情等。

　　其实一开始我是不愿意带这个体育班的，对领导“故意”给我安排一个“烂班”颇为不满。后来我发现这个“传统意义上”的所谓差班差生具有很多突出的优点：

　　1.喜欢大胆表现自我。我在黑板上出个题，有不少学生争抢着主动上来写。

　　2.性格开朗活泼、直率大方。当有学生带头唱歌的时候，全班一同歌唱和欢笑。与老师交流直来直去。

　　3.个性突出。中国学生最缺乏的是个性，而体育班的学生个性鲜明的比较多。有的喜欢表演唱；有的喜欢动手制作；有的喜欢说笑话。

　　4.不计较老师。体育班的学生大都对老师抱着简包容的态度，基本没有“古怪心理”。

　　所以，我万万没想到上体育班的课，也居然拥有了另一番享受。

　　我想我们眼中有那么多让人讨厌的容易违纪的差生，其实是因为我们的眼光和视角出了问题；因为我们的发现能力欠佳。

广视角，增技艺

　　一位学生实在太困了，上课小睡一会，完全合理。即便有错，也往往错在如今的作息制度。学生晚间十一点多才能入睡，早晨五六点起床，他怎么能不困呢？

　　学生旷课去打球也是情有可原的，人家国外一天上6节课，你上12节以上，你不怪自己恶毒，反过来有脸责怪学生旷课？别忘记了你犯法在前，学生犯错在后。

　　这让我联想起前不久流传的一篇文章《先逼良为娼，再道德审判》。

　　学生上课喝饮料，我也基本宽容，因为他还有吃喝的活力；学生上课唱歌跳舞，我基本宽容，因为学生身上还保存着珍稀的灵性。

　　我年轻的时候，也经常因为一些芝麻小事与学生针锋相对、寸步不让、面红耳赤，现在回想起来大多没有必要。

　　我刚毕业的第二年，甚至因为学生扰乱课堂而一拳将学生的鼻子打出血。后来我深刻忏悔。一位老师动不动就想到用拳头解决问题，那是黔驴技穷的表现。

　　随着我教学艺术的增长，我发现大部分纪律问题不用头痛。我可以用一个超级吸引人的故事，让你全班竖起耳朵；我可以及时给你表现的机会，让你忘记了捣乱；我可以随时插入一个笑话，打消你的睡意。我可以用理性的思辨足以使你陷入沉思；我可以用独到的见解足以使你睁大惊异的双眼。

　　今日，大部分学生盼着上我的课；还有不少学生追着让我给开办讲座。他们听我的课及讲座已经上了瘾。 到了这个份上，你还需要整日为纪律问题犯愁吗？

善待“早恋”

　　我的宽容态度，使得学生与我几乎无话不谈。我与学生的交流质量基本上乘。

　　比如，学生问我，你怎么看中学生早恋。我说我刚好在网上看了一篇文章，叫《恋爱要趁早》。文章认为错过恋爱的佳年华是一种莫大的遗憾。我个人认为中学生恋爱不能笼统说早，因为高二高三的中学生已经十七八岁了。从生理角度看，应该不算早。

　　王君老师说得更干脆：知道恋了，就说明不早了！王君老师还尊重学生的意愿，让相互欣赏、喜欢的男女生同桌。别说，这位特级教师还有点水平。

　　我有一次讲评试卷，试题中出现这样一段史料，说某朝代规定凡年满十四五岁不结婚的，政府会重罚。同学们看到这则材料，立刻“造反”了，质问：凭什么我们现在十七八岁了，谈个恋爱还说我们早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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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女孩18岁遇到她的白马王子，另一个女孩28岁遇到她的白马王子，不能简单说哪个是早的，哪个是晚的。所以，我对中学生恋爱的态度也是比较宽容的，不提倡不反对，顺其自然。

　　古今中外，有数不清的作品讴歌爱情，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的第一首就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一切至少说明爱情不是邪恶。歌德不是早就在《少年维特之烦恼》里有言在先：哪个少年不善钟情？谁个少女不善怀春？难道我们21世纪的家长和老师，还没有古人开通？

　　我们一刀切地要求所有一见钟情、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压抑情感，像朽木僵尸一样处理人生，这是不是犯罪？世界上几次重大的社会进步都是从砸碎情欲枷锁开始的。天赋人性不可遏制。《十日谈》中说到一个绿鹅的故事。儿子长到十八岁，第一次被父亲带到“人间”。儿子见到女人问父亲：那是什么？父亲回答是绿鹅，是祸水。但是要回家的时候，儿子还是向父亲提出要求：带几只绿鹅回家。

　　也有老师说，如果恋爱促进了学习，赞成；如果影响了学习，制止。笔者感觉这个也不够宽容，这还是没有走出“分数中心论”的误区。在人的一生中能遇见的白马王子不是很多，灰姑娘也是屈指可数。你凭什么认为分数的价值一定高于爱情？什么样的金山比得上初恋时的怦然心动？

　　看纪录片《高三》里，甘肃会宁一位班主任是这样对学生说的，你们现在不要谈恋爱，你谈恋爱就考不上大学，而对方考上了。要不了几天就得“吹”。看看这位班主任功利主义的爱情观多么愚蠢。社会已经发展到后现代了，不少人的大脑还停留在中世纪，还没有学会多元、理性、包容地看待中学生恋爱问题。

“冒犯师尊”冷处理

　　当然，由于我过于平易近人，突发过一两次学生冒犯师道尊严的事。一次与几个学生正聊天聊得高兴的时候，一学生突然问：老师，你嫖过娼吗？要是年轻那会，我会一拳打掉他两颗牙。但是当时我没有。不但没有挥舞拳头，还把话题转到其他方面，继续热聊。就连发火都没有。

　　我这种选择是正确的。因为那位学生也只是出于好奇或突然脑子短路，并没有恶意。再说他只是问你有过那样的经历没有，并没有说你一定做过那样的事情。不是所有的教师都是“清教徒”，嫖娼这种事发生在老师身上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虽然为数不多。

　　这种情况在周冲的《我为什么离开体制》一文中也有真实反映。与抢劫、拍马屁、窝里斗、造假、冷漠、麻木、包养情妇、助纣为虐等相比较，嫖娼之罪应该排在后边。而拍马屁、造假等我们几个人没有参与过？我们之所以听到嫖娼二字就羞愤交加，完全是因为我们这个民族习惯于泛道德思维及道德审判。世界上有许多国家允许红灯区在一定区域存在，说明他们认为性交易“有限合法”，对妓女不叫破鞋，叫性工作者，充分体现出对这一特殊职业女性的尊重。这一切目前依然是许多国人不能理解的。我们不宽容，往往与我们的视野狭窄，思考问题的深度和理性化能力不够，思维模式单一有关。李敖就认为性交易在一定范围内合法化利远大于弊。

　　大约十几年前，单位传颂着一位非常厉害的女老师的真实故事，她的课从第一分钟到最后一秒没有一个学生敢发出一点声响，地上掉一根针都听得到。在许多老师敬佩她的能力和成绩的时候，笔者本人并不欣赏。因为学生是活生生的人，不是雕塑。对着雕塑讲课有意思吗？

　　还有一位班主任对学习差生采取不宽容政策：但凡考试后六名的学生实施末位淘汰。如调整到最差的座位；停课训斥；写检查；抄写《弟子规》；请家长；奉劝转班转校等。我对他说，就算到了宇宙毁灭那一天，也会存在后六名。难道你要把他们淘汰到河外星系？

　　这些非常厉害的老师为什么把事情做得那么绝？可能维护其所为的师道尊严也是一个方面的原因。不过，我发现一个规律，凡是对学生非常严厉的老师，凡是过于看重师道尊严的老师，一般来说专业水平往往了了，情趣、智慧也都比较贫乏。

爱护“孙子”

　　尽量宽容一些吧，现在的学生实在可怜。

　　不少老师说现在的学生是大爷。我是不同意的。我以为他们连孙子都不如，孙子还有玩耍的时间呢。

　　你看我们的学生，5点多起床，一直在学校关到晚上十一点多入睡。一整天中都在听着填鸭课程；挨着老师的责骂；承受着分数的压力；还有将近四五十项可能被扣分惩罚的繁杂校规班纪随时伺候着。他们没有休息权、娱乐圈、发言权；没有选择老师和学校的权利；甚至没有体育锻炼的权利。这么可怜的学生古今中外罕见。很多不负责任的家长根本不了解现今学校内部的具体情况，把孩子往学校里面一扔就不管了。

　　总有老师和家长天天抱怨学生不乖。我说你们根本不懂历史啊，咱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学生时代，那些学生似乎是可以而且时常罢课、游行的。看电视剧《徐悲鸿》可以知道，学生是可以要求更换老师的。与那个时代的学生相比，咱现在的学生还不算乖？

　　现在的学生，根本不是乖还是不乖的问题，而是很可能被各种“清规戒律”搞傻的问题。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赞同学生没事就去罢课、游行。我只是想说明他们并非“不乖”的一代。

　　部分家长的愚昧对“不宽容主义”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哪个学校管得严、抓得紧，实施“法西斯政策”，他们就认定哪个学校好，就把孩子往哪里送。这些家长对“人道主义”学校，无不采取不屑一顾的鄙视态度。几千年的专制体制，加上腐儒教导，使得国人普遍产生这样一种怪异心理：严管就心安；宽容就恐惧。

　　刚刚看到一则消息，河南南阳一名十五岁中学生作业写到凌晨猝死。今天，刚刚发生的新闻，河南一母亲因孩子没做完作业将之活活打死。这是什么样的愚昧。这就是“管得严、抓得紧”的恶果。

　　将来我若办学，可能会更宽容。学生喜欢的课就多上，不喜欢的课可以少上甚至不上。可以上课期间利用手机查阅资料，可以看着电视或电脑视频学习。如果忽然下大雪了，马上停课去打雪仗、堆雪人，亦或踏雪寻梅。

　　我写这篇小文的主要目的是，引起朋友们一点思考——我们目前的学校规章和老师，是不是太严苛了，是不是可以稍微宽容一点。

　　宽容的意义在于有利于学生个性自由发展和创意力提升；有利于缓解紧张的心理压力，愉悦身心；有利于师生关系融洽；有利于社会和谐。

　　我的口号是：莫把鸡毛当令箭，能宽容时别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