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秋天的下午，课，没上好。

      我不了解学情，我有点心急，我没有适时改变我的教学策略，我应该可以做好的……可是！

      我站在走廊上，心里一遍遍地复盘着我的课，一遍遍地揪自己的心，我必须在乎！这么多老师远道而来，有的甚至是千里迢迢自费而来。差旅费，伙食费，报名费……这一趟出行花费不薄，为的啥，不就是想听听几堂好课回去吗？你随随便便撂下一句“不在乎”，能说得过去吗？虽然，谁也不能保证每堂课你都能演绎精彩，但至少你不能让人家稀里糊涂地回去。带不走美好倒也罢了，误导他人则错莫大矣。这样想着，我就更难受，觉得对不住那些疲惫的身躯，对不起那些期待的眼眸。

      “肖老师，这节课你上得真棒！”一教师站在我面前，躲过我的惊讶，轻轻地说着。看得出来，老师很年轻，刚从校园里出来，带着象牙塔里浓浓的青涩。

      不，我上得不好！我没上好！

      我正想解释，说些和这堂课有关的细节，老师年轻如风，很快闪去了。

      我把这话理解成宽慰。我很感激。可是，我还是懊恼，我没有把课上好。

      第二天，朋友微信我发来一篇文章，大标题就是“精彩的课”云云，粗一看，文字多在夸我这课怎么怎么个好，怎么怎么个精彩。我一愣，再往下看，我竟然看到了昨天夸我的那位老师的照片。“肖老师，这节课你上得真棒！”声音犹在耳边。我读着文章，心里却不是个滋味，所有我课堂上的失误都被轻轻解释开来，所有我教学中的疏漏都被找到开脱，然后，老师的文字中，我这课就是那么那么的完美了。可是，我这课确实没上好，我清楚得很。那些凋零枯萎的细节，却在这文章里绿意盎然。我感到脸红，秋天不是这样就能涂抹灿烂的。叶，落了，就是落了。有的果子，摔在地上，砰然有声，不是完美的成熟，而是腐烂的跌落。望着照片里的老师浅浅的微笑，我觉得很是惭愧。

      我不需要这样的肯定。我甚至担忧老师的文字背后。

      贴心的安慰自然好，善意的鼓励自然好，最怕的是，刻意去维护，或者，我的失误，我的疏漏，你确实没有看出来，你确实没有感受到，你还把我的错误当做学习的示范，然后……我纠结得很，觉得自己在耽误人家的语文教学。他们会很真诚地走向迷茫，那条路，几个歪歪扭扭的身影，在通往迷蒙的秋深处。

      这以后，我就更确定了这样的目标，在外公开，一定要最认真最大努力地想明白想好课。这个好，首先是正确，语文的方向，文本的方向，学生的方向。这不仅仅为自己，也因为责任。

      我必须清楚我和我的语文。如同一棵果树，它得明白自己的季节，知晓自己的站姿，掌握自己的酸涩或清甜，绝不能因为别人为你的雄辩滔滔而失去了静默与清醒。

      让我们回到真实，回到简净和澹泊。

      喧嚣里的赞美，不一定是真实的评价。寂寞中的批评，则一定带有善意的提醒。蝴蝶纷纷飞上枝头，夏蝉高声为自己鼓噪，却总会有这样的树，不被阳光青睐，不被肥沃拥抱，可它，过滤了自身的浮躁，努力站成了挺拔。做安静的自己，我多么希望，语文的世界，热烈而不喧哗，淡然而不冷清。

      我也多么希望，热爱语文的朋友们都不要失去辨识和理智。没有人是语文教学上的圣人，也没有课是毫无瑕疵的经典，那些有明显缺点的语文课（我的或者他人的），我们都需要给出真实的评价。没有人可以做到最好，但我们可以做到最真。喜欢，不是淹没自我；尊敬，绝不匍匐内心。我们不会因为诚挚的批评而失去土地，却很容易因为错误的赞扬而丢失天空。无比真诚地讴歌错误，与违拗本心去曲意点赞同样可怕。后者，隐瞒真相，前者，蔓延虚假。不顾及学情地自我宣讲，不引领学生地一路狂奔，脱离文本意义的肆意拔高，疏远课堂本真的自我陶醉，这次是我，下一次就可能是你，是我们！

      我们有责任！每堂课都有责任！

      我很想对那位老师说，我很惭愧，我会努力上好下一课，至于这一课，千万别学我！

      完全没有批评的时候，请学会警惕！完全都是赞扬的时候，更请带上警惕！

      这不是苛刻，而是戒备，是要对得住所有努力的心。

      清瘦的树干，稀疏的小枝，只要能认真地生长，所有的风雨都是它要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