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培东

      下雨的日子，总是被雨声惊醒，雨水落在树叶上，落在铁皮的围檐上，等到所有的淅沥的声音被夸大了，我唯一用来覆盖世界的，还是可能已经被世人遗忘的歌声。

      我不听数码音乐，我的音乐要有质感，是可以真实触到的那种。歌声里，我可以抚摸唱片的封面，贴着每个字，贴着每个画面，就像我贴近那个并不遥远却被大家很快抛弃的年代。

      罗大佑的《恋曲1990》也好，齐秦的《外面的世界》也好，或者童安格的《爱与哀愁》，再或者王杰的《一场游戏一场梦》。这些似乎将要从这个世界中消逝的旋律，却总在细述着一个让人怀念的年代。那是一个纯真与质朴的年代，一个惶惑而又梦想的年代，一个美丽如秋风中安然滑落的红豆的年代，一个晶莹如春日里青草露珠的年代，一个纯情如细雨丝丝的绵长雨巷的年代，一个悠远如康桥上空与衣袖同飘的云彩的年代。在那些记忆的深处，那种不曾被喧嚣沾染的情怀，随着岁月的流逝，已同那个时代的旋律一起，成为从那个时代成长起来的人们的一种情结。

      也是我的。

      没有人能够确切地描述那种情怀，该是一种类似于乡愁的感情吧。是冰心说的，“在她频频回顾的飞翔里总带着乡愁”。当我们在某个宁静的夜晚，突然被什么触动而坐下来怀想当初的时候，而让心不由得的一种沉静。耳边总会响起这些旋律，伴着记忆延伸到很遥远的地方。“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我拥有你；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是我们内心的一种苍老声音，还是岁月历久的一个玩笑。当我们背上行囊第一次离开家门去尝试年轻的勇敢与豪情，当我们第一次行走在从来没有走过的那个城市的那条街，当我们第一次红着脸送给有了好感的女孩一件没有任何表达的礼物，当我们第一次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感到切实的茫然与无助。当我们经历着人生很多很多的第一次的同时，是那些旋律在同我们一起感怀着，感怀那似乎从不曾被文明的天空沾染的纯纯的生命。

      那个春天的傍晚，我拿着我的小型单放机，走在异乡的街，来到野外的小山上。边走边听的正是童安格的《爱与哀愁》，“传来熟悉音乐声，天色却是近黄昏，看往事化成烟云。”像是描述着一个风尘浪子，历经了世间的沧桑苦难，遥遥回望走过的路。“初恋像一部黑白的电影，遗忘是唯一结局，爱情就像是一部留声机，重复着相同的旋律。”这该是怎样的一种珍重，却又是怎样的一种无能为力，少年时代的情怀流逝成一部黑白的电影。“爱与哀愁，对我来说，像杯烈酒，美丽却难以承受。”这份情怀，不也正是那种难以承受的美丽吗？面对着群山的背影，心里面有的是怀念还是留恋，或者是一种无力地追拾。

      也许没有人还在意古老的钟、古老的楼、古老的河还有童年的野外点燃的古老的篝火，它曾经点燃过我们的心。成长的渴望、自由的欢娱都在火花中展开、实现而又熄落。我们的成长真的没有文明的痕迹，却拥有文明时代再也寻不回的一种味。就像站在门口等候我归来的老母亲，我还能撩开岁月的风尘，还原出她年轻的样子。她黑黑的头发，浅浅的笑意，还有温柔又粗糙的手，那手曾经每日里将我抱起，而且用最动听的声音呼唤我的名字。一遍一遍，从不改变，更不会厌烦。她的心里同样燃烧着渴望，是一种年轻妈妈才有的渴望。忘记了在哪一个黄昏还是清晨，更不知道是学了第一首流行歌，还是第一次远行的归来，妈妈，她的黑发失去了青春的光彩，笑容也同生活融为一种慈祥而浅浅的笑意，而手臂因多年的劳作更是长满了口子。是的，当我的成长被妈妈引为骄傲的时候，她已不再拥有骄傲的年轻！而那些旋律也从另外一个思维轨道记载了妈妈的年轻，以及岁月飞空的痕迹。

      逝落、逝落，有多少难能的述说，“或许明日太阳西下，倦鸟已归逝，你将已经踏上旧时的归途，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是对于人生的一种珍重还是对于流年的一种诠释，在已然隐约不见的时光里，消淡、消淡……而匆匆走来的，是成熟后的热烈还是成熟后的淡泊？在继续漫步的成长中，那夕阳下的歌者是你还是我？还是——我们正在挥别的一个身影。

      还记得到外地求学的那个秋天，似乎时光在秋中显得格外的深远与安宁。那美丽的小城里，秋叶如蝶儿般四处飞扬，常常擦过我的衣襟，或许还会有一些小雨，丝丝地，向人们预告着层层加深的凉意。远处的楼阁，在风雨中飘遥，就像武侠小说中的意境。这个时候，总会将自己想象成侠客或者隐士，渴望经历不平凡的爱恨，甚至沧海桑田的感慨。而多年之后的一天，青春任性的疼痛，心的破碎曾经让我抱起吉他，吹起口琴，满怀空悲。正好也是秋，正好也是秋叶飞飘的小城，正好也是丝丝凉意的小雨。我无奈地离开并匆匆走上归程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着关于隐士的那副画面，还有隐士的那种心情。其实，那也是人生最初的一种状态。有年少的轻狂，更有为人的善良。“风雨的街头，招牌还能够挂多久，爱过的老歌，你能记得的有几首……我怎么能够，让你孤独的这样走，我怎么能够，让你无助地望着我……”是何等的一种苍凉啊，曾深深地将我淹没……

      “记得我们有约，约在风雪另一边。所有的心都睡着，还有我们迎向蓝天。记得我们有约，约在日出那一天。就在深夜的终点，以爱相见。”很喜欢叶欢这首抒情又慢慢的歌，尤其是那段歌词。很老的歌，很深的情，很美的词，很感动的旋律。折折叠叠开来的画面，我站在其中，眺望。或许，真的让我们感动的，只是我们心的纯洁，而那些旋律，则是我们追寻约定的一种途径。当我们逐渐感受到更多的得意与失意，时时地警醒自己稳妥的言笑的时候，也失落了许许多多的美丽。“不再是旧日熟悉的我有着旧日狂热的梦，也不是旧日熟悉的你有着依然的笑容……”任何一种感触，都可以找到相似的旋律。或许，多年之后，我们追寻的正是今天的一切，段段故事参和着段段旋律，让我们继续追忆，继续一种情结……

      这样想着，这样听着，突然，此刻窗外雨滴零落，我竟然什么都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