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赤峰市平庄平煤公司高级中学 于海慧

      鲁迅笔下的祥林嫂生活在封建礼教社会中，在愚昧冷漠的民众当中，她是“被看”，同时也是“看者”，在“看”与“被看”之间，她艰难地生存着、挣扎着。要全面了解祥林嫂的不幸，她的“看”的方式不容忽视。

      一、“顺着眼”看，顺从中求生存

      祥林嫂年轻丧夫，为逃脱婆家的转卖，她逃出来做女工。初到鲁四老爷家时，她在“看者”四婶眼中“只是顺着眼，不开一句口，很象一个安分耐劳的人”。“顺着眼”，课下注解解释为“垂着眼，显出顺从的样子”。在用工者四叔、四婶眼中，祥林嫂“顺着眼”看的方式，足以证明她是一个温顺、驯良、对生活要求不高的女子，这符合剥削者用人的期待值。祥林嫂之所以以这种“看”的方式出现在看者面前，除了心地淳朴使然，在内心深处她期望获得“看者”的认可，从而能够获得一个出卖自己劳动力的机会，能凭自己力气吃饭，在精神上做一个贞节的未亡人。但这样一个想以安分守己、吃苦耐劳求生存的女子，在被卖时竟作出极为激烈的反抗。“一路上只是嚎，骂”，“一头撞在香案角上，头上碰了一个大窟窿，鲜血直流”。在围观者看寡妇再嫁时，这种反抗方式是围观者期待出现的；在“好女不嫁二夫”的道德要求下，这也是祥林嫂唯一能够选择的方式。“顺着眼”变为“怒目金刚”，祥林嫂在 “看者”的目光下，无论是温顺还是暴烈，都让人感到一个弱女子的无奈：即使是在选择最简单、最普通的与他人的交流方式上，她也只能顺应“看者”的要求，她的生存权利不在自己手中。封建思想对妇女的禁锢及封建宗法礼教对妇女的残害之深可见一斑。

      祥林嫂第二次到鲁家时，她已经经历了以暴力强逼再嫁、第二个丈夫病死、儿子阿毛被狼吃掉的悲惨遭遇。虽然眼角上带着泪痕，她仍然“顺着眼”出现在鲁四老爷家。不幸尽管接二连三地降临，但她并没有丧失活下去的愿望。她性情温良，安于命运，对人对社会不对立、不暴戾、不抱怨，低眉顺眼地勤劳做工，只为满足最卑微的要求：活着。祥林嫂的不幸是无法选择、无法躲避的，她可以选择的是用“顺着眼”这一谦卑的“看”的方式来企求社会的认可、容纳。但是不幸并未结束，她再嫁的不洁身份使她终不被这个社会容纳。她想自食其力的愿望被扼杀，她生存的信心被彻底毁灭。即使是悲惨地死去，也被这奉行封建理学伦理观念的社会骂为“谬种”。历经磨难，“顺着眼”的祥林嫂的不幸，让人感到深沉的悲哀。

      二、“直着眼睛”看，悲哀中求保护

      眼睛盯着一处、长时间眼光不移动，或两眼空际无物、失神发呆，称为“眼光发直”。镇上人眼中祥林嫂因为再嫁，是卑贱、不洁之人。处于“被看”位置的祥林嫂自己内心深处也有深深的负罪感。她与人们交流的方式是谈阿毛的惨死，并辅以“直着眼睛”看的方式。文中有两次写祥林嫂“直着眼睛”看。一处是镇上人鄙弃她是再嫁之人，“她全不理会那些事，只是直着眼睛，和大家讲她自己日夜不忘的故事”。祥林嫂作为善良仁慈的母亲，儿子惨死的悲痛是巨大的，反复陈述丧子的具体情形，无疑是一次又一次在伤口上撒盐。一方面她在痛苦的回忆中思念着儿子，另一方面，她让痛苦麻醉自己，忘却自己再嫁的耻辱，同时也让听者对自己产生怜悯，由此淡忘她再嫁的罪孽。祥林嫂“直着眼睛”看似发痴的这种看的方式，加重了叙述者的悲伤，增添了故事的悲惨，也减轻了听者、看者对祥林嫂再嫁身份的鄙夷。实际上，这种“直着眼睛”看的方式是祥林嫂潜意识里保护自己内心不受封建伦理观念伤害的一种方式。另一处写祥林嫂“直着眼睛”看是在镇上人已经厌烦听她的悲惨故事时。人们打断她的叙述，“她张着口怔怔的站着，直着眼睛看他们”。她的悲哀经大家的咀嚼、鉴赏，已满足无聊的人们的猎奇心理。而一旦这故事变得让人厌烦和唾弃，祥林嫂将陷入被嘲笑、被鄙薄的耻辱的境地。她感受到人心的冷酷无情。这种吃惊、发呆愣住的看的方式，在人们冷漠地走开后，掩饰了祥林嫂内心所受到的巨大的创伤。在自己伤痕累累的内心再次受到强烈冲击时，她把受伤害后“发直”地思索、回味的这种“看”的方式作为一个缓冲区，来保护自己。这种保护自己的“看”的方式何其无助，何其无奈！冷漠的社会在一步步把祥林嫂推向绝境。

      三、“瞪着眼睛”看，打击中求寄托

      祥林嫂头上的疤又成为人们“看”的焦点，镇上人肆意地“看”，满足着好奇心，也把祥林嫂钉在耻辱的十字架上。祥林嫂麻木的内心又一次受到冲击。祥林嫂感觉到了社会的冷，她与人们的交流越来越少，她“总是瞪着眼睛，不说一句话，后来连头也不回了”。她用“看”来表达她的愤怒，睁大眼睛来回击人们对她的歧视与嘲笑。她“瞪着眼睛”来与这个冷漠的社会交流，内心里她把自己包裹起来，把自己寄放到死后的世界。她带着沉重的负罪感辛勤地劳作，她希望捐了门槛赎了这一世的罪名。内心里一旦有了寄托，她便用沉默来回答人们对她的打击，“瞪着眼睛”看的方式，传达了丰富的感情：有对拿她的痛苦取笑的人们的愤怒，有对自己身世遭遇的痛苦，有长期处于受歧视境地的麻木。她“瞪着眼睛”向我走来，又包含了对死后未知世界的疑惑与恐惧。“瞪着眼睛”看的方式，是一种矛盾的统一体：内心感受复杂激烈，表达方式却呆滞单一。当祥林嫂只剩这种方式与外界交流，也就表明这世上已没有她的立锥之地，她只能从死后的未知世界里寻求寄托。祥林嫂看的方式显得尤为沉重、悲哀。

      综上所述，祥林嫂“看”的方式也是与外界交流的方式。她的“看”中包含了丰富的情绪反应。当祥林嫂作为“看者”时，被看的对象是整个社会。祥林嫂无论采取哪一种看的方式，都是顺着“被看”的目光及道德规范来反观自身，来企求这个社会对她的容纳。纵有强烈的愤慨，也在“被看”的强大力量面前显得极其微小。而当祥林嫂作为“被看”时，看者是整个社会。通过“看”，被看的祥林嫂从属于有控的和好奇的目光之下，“看者”以此获得了某种需要的满足。祥林嫂满足了愚昧、冷漠的人们的猎奇心理，忍受着“看者”对她的道德上的批判和精神上的疏远，作为“被看”，她受到来自看者的强有力的精神摧残与迫害。无论是作为“看者”还是作为“被看”，哪一种交流方式里祥林嫂都处于受迫害、受凌辱的地位，因此她的悲剧再所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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