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林森

      当前，“江湖”一词和由“江湖”组成的成语、准成语，在报刊、网络上非常活跃，一不小心就会碰见一个。要分析这一现象，先得说说“江湖”这一概念。

      “江湖”，是为中国人心领神会却很难让外国人明白的最具中国特色的词汇之一。香港电影《东方不败之风云再起》有这样一个镜头：一个外国人问当地中国人：“江湖在什么地方？”要求把他带到“江湖”去。轰动一时的香港黑帮电影《江湖》片名译成英语，竟然是“兄弟”（brother）。那么，“江湖”究竟是什么，又在哪里呢？

      “江湖”二字，出自《庄子·大宗师》，原句为：“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xǚ，吐气）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意思是泉水干涸后，两条鱼受困于陆地的小洼，互相吹气取得一点湿气，又用口水滋润对方，这种在困境中相互救助的生活，哪里比得上昔日在江河湖水里各自享受的自由快乐的生活！

      “江湖”亦源自中国的武侠小说，一个虚拟、结合了现实与想象、正邪此起彼落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事件不断流动，闯荡就是生活，无论侠义奸邪，都靠着江湖的乳汁抚育长大。在江湖里，遇着正义之士，主角就会成为侠士；遇到邪魔歪道，则会成为奸佞。“江湖”亦在电影里承继，从古装武侠片到八十年代以来的江湖电影，逐渐将少林武当、昆仑峨嵋演变成为非法社会帮派的爱恨情仇，刀光剑影难为枪林弹雨取代，而忠诚背叛情爱正邪的主题依然不变。

      “江湖”的直接词义是“江”与“湖”，但其暗指并非纯粹的地理概念（rivers and lakes或者all corners of the country）。广义的“江湖”指“民间”，它与朝廷、官方相对。范仲淹《岳阳楼记》：“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江湖之远”，指僻远的民间。狭义的“江湖”乃民间的一部分，是人们用不同于官方规则的规则相互联系所形成的一个圈子。这个圈子，可能是非法帮派，即今天所说的“黑社会”，或水浒那样的绿林、山寨（“水浒”的本意就是江湖），也可能指社会上其他一些有着共同的亲缘关系或物质利益的人们所组成的群体或团伙。这个圈子遵循一套“另类”规则运作，包括人际关系、办事规程，甚至所用的语言（如“江湖黑话”）都与主流社会相冲突。有人说：“江湖”是身体离开习惯支撑的土地之后漂泊在“凶险难测、前途未卜”的“另一种生活”。就是说，“江湖”不是人们日常的家庭生活，不是人们温馨的家乡和天伦关系，一般也不指正常的职业或工作单位。

      按理说，今天的社会不应存在所谓的“江湖”。今天社会稳定，经济发展，人民生活安康，整个社会有序化程度高，不存在古代那种“啸聚山林”的主客观条件；虽然黑社会性质的团伙在个别地区比较猖獗，但整体上并没有形成足以与主流社会相抗衡的力量。然而，利益的多元化使得一些人产生了为维护特殊利益而组成群体的需要，官方规则呈现出的刚性、硬性又使得与之对立的带有“江湖气”的另类规则获得空间。王家卫的《东邪西毒》中有一句经典台词：“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里的“江湖”有些是看不到的，只能感受得到。在读者中有广大市场的新武侠小说及其改编的影视剧，更保存并强化了许多江湖观念和口号。比如，古龙小说创造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新成语已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从本质上说，江湖观念是与法制观念相对立的，是不利于社会发展进步，不利于建立一个健康、良性运行的社会秩序的，可以说是中国文化中的“糟粕”。但它又是如此深广地渗透到中国社会的各个细胞和人们的思维血脉中，没有人能够不受它的丝毫影响。它的某些因素，如“重然诺”、“疾恶如仇”等，也存在可以汲取、发扬的成分。

      在这样一个文化背景中，“江湖”作为汉民族独有的语言形式，就不能不活跃于当代人们的口头，并愈来愈多、愈来愈色彩缤纷地在各种媒体中呈现出来。作为造语成分的“江湖”，可以保留一部分它原有的文化内蕴，也可以只维持它的语音和字面形式，而被赋予新的内涵。这就好比“舞台”这个词，在进一步组成短语时，可以保留“演出场所”的原义，也可以表示“表现自己并发挥作用的空间”的抽象含意而和优孟衣冠无关（如“历史舞台”、“政治舞台”）。与“舞台”一样，“江湖”在作为引申、比喻意义来使用时，因其本身鲜明的形象性、生动性而为大众喜闻乐见。

      “江湖”在成语中露脸，其意义大致分作两类。一类主要是传统成语，如“江湖义气”、“江湖骗子”、“江湖出身”等，这里的“江湖”是狭义的，乃指主流社会以外、“各处流浪靠卖艺等生活的人或这种人所组成的行业”（参看《现代汉语词典》）。一类是正在各类媒体和文学作品中被广泛使用和流传的新成语，“江湖”大多被引申为社会的某一领域，尤其是指体育界，演艺圈等，或充满变数和无奈的市场。

      以下介绍与“江湖”有关的若干新成语，略作解释，并举精要例句为证，供大家参考。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江湖”泛指现实社会，也可以指特殊的行业和职业。这句话慨叹人对自己命运和行动的不可操控，表现了人们在遵循社会某一“游戏规则”时的被动和勉强，反映了人与社会的矛盾。这个成语在“江湖”系列成语中使用最多。草民受制于人不免要嘟囔一句，官员也在酒宴上如此慨叹，一个高三的学生在题海中沉浮时也会这样说。“他在电话中的语气有些无可奈何：‘我们也不想打价格战，但这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是市场逼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想跳也跳不出来。……’”（新华社2001/8/27）这里的“江湖”相当于市场。“有报道说，前不久有球迷找姚明签名，被保安拒绝。但是随后，保安却敲开姚明宾馆的房门，索要签名，令睡眼惺忪的姚明面露愠色。不过，身为明星，姚明和贝克汉姆总是逃不掉这一关。‘我们都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东方体育日报》2003/8/7）这里的“江湖”指体育界或名人圈。“如果这一步能够做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被动腐败’、被动滥用职权现象必将减少。”（《大河报》2004/7/8）这里的“江湖”指一种体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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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出江湖】“重出江湖”在武侠小说中是与“闭关修道”相对应的概念。小说中常有某武林高手在闭关修道之后重出江湖，凭着本事终于扬名立万的故事。如今，“江湖”泛指某一领域，如演艺界、体育界、政界等。“重出江湖”指某人在因故隐退、淡出一段时间后重返以前的行业、职位或舞台。在这里，“江湖”常指显赫的地位、有新闻价值或大批拥趸的比赛场所、表演舞台。普通百姓无所谓“重出江湖”。“16位巾帼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重出江湖的昔日‘大姐大’孔祥明八段。”（《体坛周报》2003/11/17）“毛宁目前已处于半退休的状态，新的一年重出江湖，显示了他新年再战歌坛的决心和对歌迷的眷念。”（《新快报》2004/2/17）“2001年2月，在山东休养了大半年的倪润峰重出江湖，并挂上了同海尔张瑞敏、春兰陶建幸、康佳陈伟荣一样时髦的头衔——长虹公司ＣＥＯ，重掌长虹帅印。”（《中国经营报》2004/7/9）有时也可以指非人的事物在消失、关闭一段时间之后重新出现。“9月份是信托业重出江湖的一个月。信托业又开始从幕后走向前台，成为投资市场上最热闹的一支新军。”（《广州日报》2002/9/21）

      【再战江湖】与“重出江湖”义近。指人或事物重新登上舞台、参加比赛或重新投放市场等；或指再次与对方较量。“而刚从学校出炉的新鲜人，一个个龙精虎猛，对自己虎视眈眈，想去读个研究生或MBA后再战江湖，提高学历的含金量，职位收入立马不一样。”（搜狐生活2001/8/16）“这是上周宣布新赛季将再战江湖以来，乔丹首次对外公开发表自己的观点。”（《体坛周报》2002/10/2）“新片《手机》已经确定于今年12月18日在全国上映。已经蛰伏两年的冯小刚此番再战江湖，不但引来圈中众多大腕好友捧场，冯小刚本人对前景更是十分乐观。”（《沈阳今报》2003/11/19）

      【淡出江湖】意思是退出某一领域、圈子。可以指人（如运动员退役、演员告别舞台等），也可以指物（如退出市场、不再发挥作用等）。“随着飞人乔丹、老将尤因等巨星的淡出江湖及远走他乡，东部球队就变得不堪一击。”（《球报》2001/7/9）“福州市农贸市场淡出江湖已成定局。作为福州市‘农贸市场超市化’四个试点之一的苍霞新城超市，3日开始试营业。”（《厦门日报》2002/2/4）“在当今中国棋坛，聂卫平与马晓春已经逐渐淡出江湖”（《华商报》2003/1/22）

      【一统江湖】常指占据某一市场的垄断地位或某一行业的主导地位。“盈华在国内市场与微软争锋的内因与外因都已经成熟，到底谁能够一统江湖，我们唯有拭目以待。”（新浪科技2001/7/9）“城市生活长期被各种‘老大’一统江湖：大容量洗衣机、豪华冰柜、大得离谱的宽幅电视……现在，‘老大’们一言九鼎的格局正在遭受‘小弟’的挑衅：一种全新的‘迷你’时尚近来悄然兴起，它凭小巧、轻便、灵活和快速等特点大行其道。”（《安徽日报》2003/8/18）“多所民办公助学校的中考成绩赶超公办优质初中，公办学校‘一统江湖’多年的局面被打破。”（《新快报》2004/7/5）

      【独步江湖】“独步”指超出同类之上，没有可以相比的。“独步江湖”指占据行业第一、比赛第一的地位。目前在体育报道、产品广告中使用较多。传统成语有“独步天下”、“独步一时”等，但人们仍喜欢用“独步江湖”，乃因为“江湖”指代某一领域的含义比较鲜明生动，“天下”太宽泛，“一时”则是事后追述时用。“在女子举重被列为奥运会项目后，包括东南亚等国越来越重视女子举重，中国选手独步江湖的地位受到了最强劲的冲击，女举的优势在减弱。”（《北京晚报》2002/11/30）“2004年的状况不同了，国产奥迪A6原来的‘独步江湖’局面不再，国产宝马、国产凯迪拉克、国产奔驰将会相继而来”（《北京青年报》2004/6/17）“在白酒行业，五粮液独步江湖。”（《四川日报》2004/6/20）

      【行走江湖】这个成语仍经常用在流浪于各地的非主流群体（如小偷、游医等）上面，但它的引申用法则悄然兴起，指在某行业中生存（常与“多年”搭配，表示事主的经验和阅历丰富）。“在刑侦队，三人仗着多年‘行走江湖’，一口咬定互不认识，审讯僵持了五个多小时。”（《羊城晚报》2003/2/18）这句中的“行走江湖”基本上是传统用法，指在各地流浪、从事非法活动之类。“他突然想到他的学生，那时候，已经有数千名学生从他的东方美食学院毕业，行走江湖。”（《中国青年报》2003/4/30）“虽说陈宝国和王刚都是行走江湖多年的老演员，但是，出道以来两人居然是第一次在影视片中合作。”（《北京娱乐信报》2004/4/14）“而且他行走江湖多年，阅尽电影圈内百态，撇开丰富的阅历不说，言辞凌厉敢于公开放炮也是他的一大特点。”（《青年时报》2004/4/16）以上几个“行走江湖”都含有从事某一行业的意思。但凡用了这一成语的语言环境，往往还隐含这样两个附加意思：一是阅历丰富，绝非初出茅庐；二是多半有一技在身而非庸常子弟。前人所谓“没有武艺在身，就不要行走江湖”，或云“有绝活才能行走江湖”。与“行走江湖”意义相当的传统成语有“闯荡江湖”（一般成语词典也未收），通过Google搜索发现，当前“行走江湖”比“闯荡江湖”使用数量要多得多。

      【江湖地位】指在某一领域的地位；在某一行业的排名（多指位置在前的）。“第一批面世的‘李宁牌’运动服被选为第十一届亚运会圣火传递指定服装、中国国家代表队领奖服及中外记者的指定服装。经此一役，‘李宁牌’奠定江湖地位。”（搜狐财经2002/3/25）“业内人士分析，淘宝网自5月宣布成立以来，以日均上传3万件交易商品的速度快速增长，正严重威胁号称‘中国第一购物网’易趣的江湖地位。”（《南方日报》2003/12/16）“去年大热的热裤虽然今季没有完全没落，不过，江湖地位俨然已被灯笼短裤所取代。”（《羊城晚报》2004/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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