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成寐，谨以此文献给我的恩师

      从教十六年，弟子两千人，我没让一个学生罚过站。每当学生添了麻烦，让人对老师这个差使有些厌倦的时候，我就不由得想起我小学时候的老师王法美。

      我打小就羡慕上学。看着二姐和大哥背着书包有说有笑地去上学，撇在家里的我心里就发痒，我什么时候才能上学？

      有一天趁他们到院子里玩，我就悄悄地打开他俩的书包，偷偷的取出刚用了几页的小本子，小心地从后面揭下两张纸。凑到一块，太薄了！壮壮胆子，再揭两张，捏一捏，还是太薄。可不敢再揭了，因为我明显地感觉到，他们的本子也“薄”了。好容易盼到他们去上学，我立马将宝贝似的四张纸取出来，对折，薄！再对折，还是薄！要是再折就没法写字了，将就着用吧，我安慰自个儿。

      中午，二姐和大哥回来了，泪汪汪的，“都是你，都是你！”他们一边嚷着一边来抓我。我吓得“哇”的一声就往外跑。

      “干吗呢，他这么点小人？”来救我的不是爸爸妈妈，是一个比大姐还大的人，短发，很和气。从二姐和大哥的称呼里，我知道这就是他们经常提到的王老师了。

      “来，小弟弟，”她蹲下身子，张开两臂，“告诉嫂子，你为什么要撕哥哥和姐姐的本子？”

      在她反复问过几遍，我确信她不会打我后，我嗫嚅着：“我想上学，我想有个自己的本子……”

      让我惊喜的是，到了下午放学，二姐带给我一个崭崭新的皮上还画着几个小孩的本子，说是王老师送我的。

      盼望着，盼望着。六岁那年，我终于有机会上学了，我也经常能见到那个嫂子老师了。听人说，王老师中专毕业，文化底子可深了。还听说，她家住在县城里，来回一趟要走十来里路呢。

      也许是悟性好，也许是太好学，我的成绩在班内遥遥领先。

      过了两个月，学校开发奖会。

      “第一名，胡美康。”在同学们羡慕的眼光里，我跑上了领奖台。

      哇，五个本子，一把铅笔！还是嫂子老师，不，是王校长亲自颁发的！

      我使劲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告诉自己要有点“大将风度”。

      领奖的感觉真好，我下回还得领奖，下下回还得领奖……

      轮到三好学生代表发言了，对着满眼的人群，我大声大气地说：“祝愿人人都得奖，希望我回回都拿第一名。”

      “哗——”台上台下，笑成一片。

      此后五年中，我真的回回领奖，并且都是第一名。家里贴满了盖着大红印章的奖状，我还领到了各式各样的奖品：橡皮铅笔、日记本、钢笔、新华字典，用红纸包着的一元钱……

      当年胡家庄有800来人，姓胡的就不下700人。王校长是我远门大伯家的媳妇，待人接物亲切随和。记得那次到我家来报喜，对我说“在学校我是校长，你就得板板正正地叫我老师；在家里咱们是一家人，叫我嫂子就行。”又拉着我的小手，扳着指头挨个看。

      “不得了，不得了，”嫂子老师转头对着我娘说，“三婶儿，我二兄弟十个指头全是相子呢。将来前程无量，您老好福气哟。”我娘就笑着说，“这还得托你这个嫂子老师的福呢。”我们这儿流行一句顺口溜：“一相穷，二相富，三相四相卖豆腐，五相六相开药铺，七相八相贩骡马，九相骑马十相当官。”从那以后，我更喜欢学习，更盼望考试了。

      我是1975年上的小学，那时村办小学的条件相当差。当时三天两头预报地震，王校长训练我们这些半是孩子半是学生的小人儿在紧急情况下逃生，还在三合板上涂上墨汁作为活动黑板，挂在老树林里给我们上课。后来地震预报一解除，她就动员我们做课桌，做椅子。现在回想起来，那感觉真好。

      星期一星期二，每个小学生砸石子，花生米大小，20斤；星期三，每个人搜缴五斤废旧书本子；星期四，老师领着大伙到收割完麦子的地里拾麦穗搞复收；星期五，两人一组到平邑南沙河抬两筐细沙；星期六，卖掉麦粒换回好几袋子水泥。和灰、打板、拼装、上纸浆、刷油漆，忙忙碌碌一星期，课桌椅造出来了。满屋子黄灿灿的，坐上去舒舒服服的，我们高兴得又蹦又跳。嫂子，不，是王校长，马上召开了全校大会，宣读了七八条校规，要求我们好好保护课桌椅，如同保护自己的眼睛。

      过了没两天，我发现课桌上有不少煎饼末，作为一班之长，我立马查出了那个敢于违纪的同学，并严厉地批评了他。第二天，我的桌面被人挖了一个五分硬币那样大的洞。一抬头，全班同学都在看我。我怒火冲天，蹿过去抓住那位肇事的家伙，跟他撕打在一块……

      一方是脸色铁青的班长，一方是人高马大的留级生，同学们都不敢上前拉架。

      “住手！”一声顿喝，我们几乎同时松了手。

      “作为班长，出手打人，真让老师为你害羞！”我第一次领教了嫂子老师的威严，“老师，不怪我……”，我的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我知道了，可你是班长，他是新同学呀。要是一碰到生气的事就动武，老师们还用得着苦口婆心吗？……你是棵好苗子，我们班如果有一人能考上平邑一中，那就是你！”在母爱般的抚摸中，我明白了嫂子老师的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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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后，我考上了一中，母亲给我赶做了一件小白褂，嫂子老师挑着铺盖卷送我去上中学。毕业实习期间，她请我到自家吃饭，叮嘱我要虚心向老教师学习。我发现她常常揉搓胳膊肘，大哥怪她太不爱惜自己。那是孩子快降生时，她仍然坚持代课，不料在回家的路上赶上了那场急雨……

      我的嫂子老师，你没有烛泪，不是蜡烛；你抽丝不尽，不是春蚕。你是火把，照着我执教的道路。

      作者 胡美康 （0539－3161346）

      单位：山东省平邑赛博中学（273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