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市雅礼中学 徐昌才

      一个极其普通的字眼，一经语言大师的慧眼烛照，匠心点化，放到特定的语境之中，便会光华闪耀，夺目生辉，收到妙不可言，引人入胜的艺术效果，鲁迅先生的小说《孔乙己》、《故乡》、《阿Q正伟》和《社戏》分别多次描写了“偷”字，使作品呈现出多资多彩的艺术魅力，现择例类析如下。

      （一）、世态炎凉的“偷”。孔乙己有一个致命的性格弱点，那就是好吃懒做，他穷困潦倒竟至于偶尔偷盗度日。《孔乙己》一文中对于主人公孔乙己偷鸡摸狗的品性的揭示累计达九次之多，其中根据叙说对象的不同，可以分为三种情况：

      一是酒店顾客、掌柜对孔乙己冷嘲热讽，肆无忌惮地直宣其“偷”。“孔乙己，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东西了！”“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看见你偷了何家的书，吊着打。”穷极无聊的顾客把孔乙己的酸心隐痛当作酒后茶余的闲谈笑料，寥寥几语，活画出他们的粗俗放肆，寡情无义。他们直言不讳地戳穿孔乙己的伤疤，胆大妄为地指控孔乙己的偷盗被打，众目睽睽之下，竟没有一点怜悯顾虑，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真是猖狂得令人发指！再看一店之主的掌柜，他同样是对孔乙己百般奚落，极尽挖苦讥讽之能事。“他总仍旧是偷，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偷到丁举人家里去了。他家的东西，偷得的么？”“孔乙己，你又偷东西了！”“取笑？要不偷，怎么会打断腿？”掌柜接二连三，连珠炮似地责问孔乙己的“偷窃”一事，其冷酷狠毒，幸灾乐祸的阴暗心理宛然可睹。总之，无论是掌柜，还是酒店顾客，他们对孔乙己的讥哄虽然或多或少揭示了事实的真相，但是说话的口吻，用词的尖酸，粗俗的态度无疑又暴露了他们的冷酷和麻木。

      二是孔乙己迂腐麻木，以“窃”“蒙”“偷”，讳莫如深。“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酒店看客大言不惭地宣说孔乙己的“偷盗”丑行，可是迫于生计而无可奈何的孔乙己却卖弄文字，故作深奥，企图以半懂不懂的文言词句“窃书”来搪塞、抵赖，因为在他看来，“窃”字生僻玄奥，非短衣帮之流所能理解，如此改头换面自然可以掩人耳目，聊以自慰。其实，这改“偷”换“窃”的表演正好暴露出他迂腐清高，麻木不仁的悲剧性格，我们不能不震惊：封建文化对他的摧残简直到了敲骨吸髓的程度！当然，在这强辞夺理，振振有词的背后，我们也不难窥见孔乙己无可奈何，可怜可悲的尴尬处境。

      三是作者平静冷峻地叙说孔乙己的“偷盗”品性。“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好喝懒做。坐不到几天，便连人和书籍纸张笔砚，一齐失踪。”不直说其“偷”，出语委婉，暗含同情，表明孔乙己并非天性糟劣，实是被“逼上梁山”才偶尔做出这“偷盗”之事来的。即便是点出“偷窃”，也不象短衣帮、掌柜之流那般刻薄露骨。“孔乙己没有办法，便免不了偶尔做些偷盗的事。”直话曲说，冷静客观，满蓄哀愤怜悯之情，实则体现了作者“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态度。

      （二）、顺手牵羊的“偷”。《故乡》写“我”回乡搬家的见闻感受，对镇上人们顺手牵羊、贪图小利的自私行为的描写有三次，总体来说，是点面结合，言行相配。第一次借母亲的介绍来揭示镇上“这些人”的庸俗势利，爱占小便宜。“他？……他景况也不如意……”母亲说着，便向房外看，“这些人又来了。说是买木器，顺手也就随便拿走的，我得去看看。”“这些人”表明不是一个，而是一部分。“又”来了，点明不是偶尔来看看，而是听说“我家要搬家”，天天必来，有所图谋。他们以“买木器”为名，行“顺手牵羊”之实，而且“随便拿走”，颇有几分明偷暗抢，肆无忌惮的意味。母亲随口而出，毫不经意的几句话从一个侧面描绘了镇上人们粗俗放肆，自私自利的丑恶嘴脸。第二次和第三次描写侧重于对杨二嫂这个典型人物的刻绘。第二次是这样写的：

      “啊呀啊呀，真是愈有钱，便愈是一毫不肯放松，愈是一毫不肯放松，便愈有钱……”圆规一面愤愤的回转身，一面絮絮的说，慢慢向外走，顺便将我母亲的一幅手套塞在裤腰里，出去了。

      先是愤愤不平，絮絮叨叨地说教，逻辑荒谬，满嘴醋意；再就是边说边走，连拿带偷，捎走了一副手套，行为卑劣，心思诡异。第三次描写是侧面介绍：

      母亲说：“那豆腐西施的杨二嫂，自从我家收拾行李以来，本是每日必到的，前天伊在灰堆里，掏出十来个碗碟来，议论之后，便说定是闰土埋着的，他可以在运灰的时候，一齐搬回家里去；杨二嫂发现了这件事，自己很以为有功，便拿了那狗气杀飞也似的跑了，亏伊装着这么高低的小脚，竟跑得晕样快。”

      杨二嫂小人做暗事，在灰堆里埋藏碗碟，本是想趁人不备，偷为己有，事情败露之后，又栽赃陷害老实巴交的闰土，并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自恃有功，连偷带抢拿走了狗气杀。一个小脚女人，语言上尖酸刻薄，以造谣诽谤，诬蔑陷害为能事；暗地里，偷鸡摸狗，顺手牵羊，贪图小利。鲁迅先生用白描和漫画的手法，对这种庸俗势利、卑劣无耻的小妇人进行了无情的嘲讽和辛辣的批判。三次描写，先面后点，言行结合，活画出当时市井小民的卑劣自私的阴暗心理。故乡生活着这样一些人，除了闰土的愚昧麻木，还有杨二嫂们的势利尖酸，品行不端，作为见过世面、思想通达的知识分子的“我”怎么能不搬家，不早日离开故乡呢？

      （三）、明火执仗的“偷”。《阿Q正传》写阿Q饥肠辘辘爬坎翻墙，跳进尼姑庵的菜园偷萝卜时，有这样一段非常风趣的对话描写：

      “阿弥陀佛，阿Q，你怎么跳进园里来偷萝卜！……阿呀，罪过啊，啊唷，阿弥陀佛！……”

      “我什么时候跳进你的园里来偷萝卜？”阿Q且看且走的说。

展开全文阅读

      “现在……这不是？”老尼姑指着他的衣兜。

      “这是你的，你能叫得他答应你么？你……”阿Q没有说完话，拔步便跑。

      光天化日之下，人证物证俱在，阿Q现场偷窃，被逮了个正着，他却百般抵赖，无理狡辨，死不认错，这就可以看出他的油滑刁钻，蛮不讲理的流氓相了。不仅如此，当着弱小尼姑的面，阿Q还死缠烂打，且战且走，当然最后是“拔步便跑”，因为“追来的是一匹很肥大的黑狗”。阿Q怕狗而不怕人，怕饿而不怕偷，怕强而不怕弱，一个精彩的片断，活画出人物欺软怕硬，蛮横无赖的流氓相。小说还有一个片断交待阿Q的底细：“阿Q也并不讳饰，傲然的说出他的经验来。从此，他们才知道，他不过是一个小脚色，不但不能上墙，并且不能进洞，只站在门外接东西。有一夜，他刚才接到一个包，正手再进去，不一会，只听得里面大嚷起来，他便赶紧跑，连夜爬出城，逃回末庄，从此不敢再去做。”阿Q伙同别人里应外合，盗人财物，这本是羞于启齿，不可告人的坏事，可是阿Q却毫不讳饰，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傲然得意，自我炫耀，绘声绘色地向别人讲述他的盗窃经历，没有畏惧，没有顾虑，只有无耻的吹嘘，只有虚妄的快意，这就足以看出阿Q的寡廉鲜耻和卑劣下作。以上两个片断，一明一暗，相映成趣，勾勒出阿Q的流氓、无赖相和地痞、土匪脸。

      （四）、坦荡无私的“偷”。《社戏》描写一群小伙伴看戏回家的途中“偷”罗汉豆的情景很耐人寻味，特别是描写人物的与“偷”相关的两句对话。“阿阿，阿发，这边是你家的，这边是老六一家的，我们偷哪一边的？”“偷我们的罢，我们的大得多呢。”这些话出自孩子之口，他们知道背着大人们来摘豆吃，是不应该的，所以一点也不避讳“偷”这个字眼。当然，他们不是窃取别人的东西以肥私，而是拿出自家的劳动果实（并且是较大较好的）来奉献给小伙伴们，特别是像“我”这样珍贵的客人。这些举动似乎不那么“光明正大”，其实正好反映了小伙伴们纯洁无私，天真烂漫的心灵；“偷我们的”， 直言不讳，坦荡热情，大公无私，我们由此看到了他们的纯洁友爱、和善美好的性情。还有描写人物动作、心理的句子。“这回想出来的是桂生，说是罗汉豆正旺相，柴火又现成，我们可以偷一点来煮吃。”“双喜以为再多偷，倘给阿发的娘知道是要哭骂的，于是各人便到六一公公的田里各又偷了一大捧。”看戏回来，一路欢跃，疲惫困乏，饥饿至极，桂生想出了“偷”吃罗汉豆的点子，足见他的机灵敏悟；只偷阿发家的，则会挨骂，再偷一点六一公公家的，既不易暴露目标，又可以息事宁人，足见双喜的虑事周密，聪颖过人。两句叙述性语句，勾勒人物的动作、心理，形神兼备，运用之妙，全在一“偷”。作品中还写到了第二天六一公公发现了小伙伴们偷摘罗汉豆之后的一番评说，“双喜，你们这般小鬼，昨天偷了我的豆了罢？又不肯好好的摘，踏坏了不少。”“请客，这是应该的。”淳朴厚道的六一公公并非责怪孩子们的“偷豆”行为，而是非常感激孩子们赏识他的罗汉豆，高兴得不得了。多么热情和善的老人，多么坦荡无私的胸怀啊！从孩子们的身上，从六一公公身上，我们看到了劳动人民淳朴善良、热情友爱的品性。六个“偷”字，写活了一群善良而高贵的人们，让我们为鲁迅，也为他们敬礼吧！

      (长沙市雅礼中学徐昌才410007邮箱：xccwxx@163.net)

      作者邮箱： xccwxx1967@yahoo.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