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境界　毛寿龙

    50年前的6 月25日，距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仅5 年，人类就在狭

长的朝鲜半岛上，又展开了一场剧烈的厮杀。一方是北朝鲜和中国，

一方是以美国为主的联合国军。在五十周年的纪念日里，有关政府以

及人士均展开了大量的纪念活动，并反思这场战争。在美国，各大报

纸、各大电视台，均发布了有关新闻，并发表了大量的回顾和纪念朝

鲜战争的文章。

    在这些回顾和纪念文章里，笔者看到了人类付出的生命代价：美

国死亡了近3 万8 千人，失踪8000多人，三年战争的死亡和失踪人数

超过10年越南战争。中国方面人员伤亡远大于美国，伤亡数十万人。

南北朝鲜则伤亡了数百万军人和平民。这些生命大多数都是年轻的，

相互并不认识，越过重洋、跨过大江，深入到狭长的朝鲜半岛，在3 

年的时间里，拼命厮杀，最后牺牲了本来就应该是灿烂的年轻的生命。

他们在各个国家的纪念碑上，都是烈士，不管有名无名，各个国家的

人们都定期不定期地为他们而哀悼，有时候还要化悲痛为力量，准备

更大规模的厮杀。当然，朝鲜战争的结果，并不是牺牲了大量的人员，

还牺牲了更多的物资，其直接和间接的经济损失对各方来说，依然是

一个难以统计的数字，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一定是一个巨大的天文

数字。

    这一战争使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各方面都不得不进行反思。就

美国来说，有人认为，这是一场在“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时间”打的

一场“错误的战争”。也有人认为，“美国的牺牲得到了回报，因为

它不但拯救了韩国，并使其经济繁荣发展，而且也减轻了共产主义对

日本的压力。五十年后的今天，虽然战争的枪声早已消声匿迹，但仍

有三万六千名美军人员驻守在被克林顿总统称之为世界上最危险的地

方”。中国方面也有反思，大体是虽然牺牲巨大，但是抵制了美帝国

主义的侵略，保卫了国家的安全。朝鲜南北双方不知是如何思考的，

大概也是从对自己有利的角度来思考这一问题。这些思考和舆论，有

些是现实主义的思考，有些则是出于策略或者必须如此的理由。因为

不管所进行的战争是如何地错误，但是各国军队的确都是在为自己的

国家利益，至少是为了执行当时认为符合自己国家之利益的外交政策

而进行国际战争。在美国印第安纳州布卢明顿市的中心广场上，有一

些阵亡将士的纪念碑，上书阵亡将士的名字，以纪念为保卫自由而牺

牲自己生命的人们。美国的自由需要士兵远渡重洋，与军事实力相差

十万八千里的国家作战，还美其名曰是保卫自由，的确有些牵强，但

是必须这样说，否则美国何以来执行其外交政策呢？

    朝鲜战争爆发已经过去50周年了，这50年里，人们一直在追问的

话题就是：到底是谁挑起了战争？这一问题也是人们在反思朝鲜战争

时经常问的热门话题。对此，中国方面一直认为是朝鲜南方挑起了侵

略朝鲜北方的战争，美国军队介入，并且要侵略中国，所以参战。美

国方面一直说，北方挑起了侵略朝鲜的战争，当然南北双方则一直认

为是对方挑起了战争。这一争论的假设是，只要张三侵犯了李四，那

么李四就可以还击张三，因为这是自卫。战争需要鼓舞士气，而鼓舞

士气的最起码的条件就是要让士兵相信己方所从事的战争是正义的战

争，而敌人所从事的战争是邪恶的，是不正义的。50年过去了，美国、

苏联等方面，纷纷公布了有关朝鲜战争的秘密材料，人们终于知道南

北双方的战争责任在北方，是北方打了第一枪。答案是找到了，但是

人们发现，这一答案实际上是无足轻重的，在过去，人们完全可以不

去追问这一问题。因为朝鲜战争的问题，并不在于谁打第一枪的问题，

根本的问题在于，世界上很多国家都在这一狭长的半岛上投入了大量

的兵力，并为了各自的目标而进行你死我活的厮杀，并牺牲了大量的

人力、物力，给朝鲜半岛的发展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如果当时能够有

充分的沟通，如果当时如何如何，这场战争本来应该是可以避免的。

    反思过去，不管如何，都不可能使历史逆转，让已经发生的朝鲜

战争不再发生。人类已经有了很长的历史，像朝鲜战争那样的战争不

知有多少。人类的愚蠢之处就在于，虽然认识到战争的损失是巨大的，

但是一旦到某个时候，人们并不努力去避免战争。美国军方虽然说朝

鲜战争有三个错误，但是继续进行着其他战争，越南战争虽然进行的

时间较长，介入的国家不成规模，但是其结构基本与朝鲜类似，而结

果则是美国彻底认输。

    人是有理智的，但也是有感情的。情感是重要的，纪念死去的生

命，的确也是人之常情。但纪念之后也需要进行深入的反思。在已经

进入新的世纪的今天，人们对于战争的反思，也在逐渐进入多元化的

时代。这对于人们进一步深刻地认识战争的性质，探讨为什么导致了

战争，后来人们为什么没有避免新的战争，将来如何避免灾难深重的

战争，是很有好处的。从制度分析的角度来说，我们首先需要探讨战

争的性质，还需要判断战争的好坏，更需要探讨战争之所以爆发的制

度基础。当然，这是一个重大的问题，需要长期深入的研究，这里探

讨两个有关战争问题的悖论及其制度原因：第一个悖论是大国干预小

国的悖论。这一悖论的内涵是，小国为了解决自己的问题，求助于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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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军事干预；大国为了自己的利益，打着支援小国的旗号，干预小国。

但结果是，小国问题的大国化，反而使得小国的政治问题更加严重，

解决政治问题的日程表延长，代价巨大。朝鲜战争爆发过去了50周年，

越南战争爆发大约也过去了将近40年，这两场战争的特色就是，小国

内部因为政治整合的问题而求助于大国，而大国打着拯救小国的旗号，

运用自己的权力划分小国的实力范围，最后小国自己想统一，大国军

事干预，使小国的内战演变为国际战争，战争规模、烈度空前升级，

人员和物资损失空前增加。当前的时代是全球化时代，小国的政治问

题不可能局限于小国的范围内，大国也不可能不干预，任由小国的政

治问题充分发展而不干预，这对于大国来说是难以做到的；而小国为

了更加简单地解决国内问题，也很难不去求助于大国的干预。在这种

情况下，要隔离大国与小国是困难的，但是无论是大国和小国，都应

该认识到，战争干预，不是很好的办法。它不仅无助于小国政治问题

的解决，反而进一步恶化了战争问题，使得统一问题不仅代价越来越

大，而且遥遥无期。大国应该反思自己的干预手段，这一点已经有人

看到了，比如有人说，如果大国真的为了小国好，那么完全可以把用

于战争的人员转变为支援人员，把用于战争的物资用于支援物资，这

样足以使小国有一个很好的发展的基础。用战争去支援小国，在小国

的土地上投入成千上万吨的炸弹，杀死无数的平民，无论如何，都是

非正义的，从后果角度来说，也是不值得的。如果说今日韩国的繁荣，

其代价是朝鲜半岛的人民牺牲数百万的生命，是值得的，真不知道做

这一生意的人需要多么罪恶的心。或许有人会说，现代国际社会的援

助经验表明，即使援助，也需要注意方法。这是正确的，但是无论如

何，要解决大国干预小国的悖论，必须认识到，军事干预不是最好的

办法，干预必须注意方法。

    第二个悖论是战争有限认识、迅速行动的悖论。人们对于战争认

识不足，但无时不在控制认识，准备战争，并且轻易进行战争。到目

前为止，人类对于有关战争之性质、之损失、之原因、之发生机制的

知识还是远远不够的。战争非常复杂，涉及到各个方面的因素，或许

这是阻碍人们认识战争的原因。但是，人类已经进行了各种各样的战

争，并且无时不在准备进行战争。这一悖论是由战争的性质决定的，

战争讲究知己知彼，这是知识有利于战争的方面，但是要让对方输掉

战争，就要不让对方知己知彼，这是控制信息有利于战争的方面。两

者结合在一起，有关战争信息的控制，就会越来越严密。有关战争的

准备、决策以及实施过程，也会越来越秘密。在信息极端不足、极端

秘密的时代，一个国家的国王为了爱妃一笑，都可以与邻国开战，而

参与战争的士兵却什么也不知道。在今天，一个国家虽然不会为了元

首昨天没有睡好而使整个世界陷入战争，但是有关战争动员、战争准

备、战争决策的知识，即使在民主国家，也依然是秘密的。如何让战

争体制公开化，让公民更多地认识战争，了解战争，人类才能真正避

免战争。现有的战争体制，是为了有效准备战争、实施战争而建立的，

这样的体制不利于控制战争、避免战争，而只是有利于战争。这样的

战争体制一日不改，人类所面临的战争阴影就一日不去。

    朝鲜战争的爆发，其原因千千万万，但与这两个悖论的确密切相

关。如果人们能够很好地认识到这两个悖论，并采取切实措施，那么

即使朝鲜战争难以避免，越南战争则是可以避免的。如果人们还不能

从朝鲜战争、越南战争中吸取教训，切实地认识这两个悖论的不当解

决，是小国、弱国战争爆发的根源，那么很多国家还将陷入内战，并

因此而国际化，导致更大的灾难。台湾海峡问题的结构与性质与朝鲜

战争和越南战争有所不同，但在美国干预这一点上有类似的地方。朝

鲜战争与越南战争留给我们的启示是，我们需要从新的角度，思考这

两个悖论，寻找海峡两岸避免战争的基础，海峡两岸充分进行沟通。

美国方面也应该充分认识到，在海峡两岸问题上进行军事干预具有灾

难性质，美国在海峡两岸妥善统一问题上应该注意干预的方法，在确保

和平的基础上，积极采取有利于推进海峡两岸关系的政策。

                （2000年6月24 日于美国印第安纳州布卢明顿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