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充

      选自《论衡》。王充（27—约97），字仲任，会稽上虞人（今属浙江），东汉唯物主义思想家和无神论者。《论衡》全书八十五篇，内容涉及天文、物理、史地、文学艺术等诸方面。订鬼，修正人们关于鬼的认识。

      凡天地之间，有鬼，非人死精神为之也，皆人思念存想之所致也。致之何由？由于疾病。人病则忧惧，忧惧见鬼出。凡人不病则不畏惧。故得病寝衽，畏惧鬼至。畏惧则存想，存想则目虚见。

      〔天地之间〕即人世间。

      〔非人死精神为之也〕并不是人死后的灵魂变成的。为，变成。

      〔思念存想〕思虑、想像的意思。

      〔致〕招致，造成。

      〔致之何由〕即“何由致之”，由什么原因造成的呢？何由，由于什么原因。

      〔寝衽（rèn）〕卧床不起。衽，卧席。

      〔目虚见〕眼睛发生错觉，模模糊糊地好像看到了鬼。

      何以效之？传曰：“伯乐学相马，顾玩所见，无非马者。宋之庖丁学解牛，三年不见生牛，所见皆死牛也。”二者用精至矣！思念存想，自见异物也。人病见鬼，犹伯乐之见马，庖丁之见牛也。伯乐、庖丁所见非马与牛，则亦知夫病者所见非鬼也。

      〔何以效之〕用什么来验证呢？何以，以何，用什么。效，验证，证明。

      〔传曰：“伯乐学相马……所见皆死牛也。”〕传，这里指《吕氏春秋》。《吕氏春秋·精通篇》原文是：“伯乐学相马，所见无非马者，诚乎马也。宋之庖丁好解牛，所见无非牛者，三年而不见生牛，用刀十九年，刃若新（磨）研，顺其理，诚乎牛也。”顾玩，仔细察看。无非马者，没有不是马的。庖丁，名叫丁的厨师。解牛，宰牛。解，支解，宰割。

      〔用精至矣〕精力集中到极点了。用精，精力集中，专心。

      〔自见异物也〕自然就看到与原物不同的东西了。自，自然。

      〔则亦知夫病者所见非鬼也〕那么也就知道病人所见到的不是鬼了。则，那么，就。

      病者困剧，身体痛，则谓鬼持箠杖殴击之，若见鬼把椎锁绳，立守其旁。病痛恐惧，妄见之也。初疾畏惊，见鬼之来；疾困恐死，见鬼之怒；身自疾痛，见鬼之击：皆存想虚致，未必有其实也。

      〔困剧〕形容病得很厉害。困，苦。剧，厉害。

      〔则谓鬼持箠（chuí）杖殴击之〕就以为是鬼拿着鞭子棍棒殴打他。箠，鞭子。杖，棍棒。

      〔若见鬼把椎锁绳（mò）〕好像看见鬼拿着锤子、枷锁、绳子。若，好像。把，拿着。椎，古代的一种兵器。绳，绳索，绳子。

      〔妄〕虚幻，不真实。

      〔疾困〕病重。

      夫精念存想，或泄于目，或泄于口，或泄于耳。泄于目，目见其形；泄于耳，耳闻其声；泄于口，口言其事。昼日则鬼见，暮卧则梦闻。独卧空室之中，若有所畏惧，则梦见夫人据案其身哭矣。觉见卧闻，俱用精神；畏惧存想，同一实也。

      〔精念〕思念。

      〔泄〕这里是表现的意思。

      〔见〕同“现”，出现。

      〔暮卧则梦闻〕夜晚睡觉就在梦中听到鬼的声音。暮，日落的时候，这里指夜间。

      〔梦见夫人据案其身哭矣〕梦见有人按住他的身体哭了。夫，语助词。据案，就是按。“据”也是“按”的意思。案，同“按”。

      〔觉见卧闻〕醒着时看见鬼形，睡着时听见鬼的声音。觉，睡醒。卧，指睡着。

      〔同一实也〕属于同样的情况。实，事实，情况。

      王充是东汉伟大的无神论者。他生活的时代，各种鬼神迷信泛滥，为害社会，王充着重对“死人为鬼，有知，能害人”的有神论思想进行了有力的批判，针锋相对地提出了“死人不为鬼，无知，不能害人”的无神论主张。在这篇文章里，王充从认识论的角度探讨了鬼神观念产生的根源。他从人的生理和心理的角度进行分析，认为鬼神都是人“思念存想之所致”，也就是说，鬼神观念完全是人在畏惧状态下主观想像的产物，而且这种情况以在病中最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