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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与记忆——对二十世纪我们应记住什么?
乐黛云/[美]舒衡哲

1997年2月3日

北京大学

乐黛云:

    我们是否可先谈谈最近西方关于历史和记忆的讨论?过去,人们

总相信历史有其必然性和某种规律,似乎历史总是按照一种预设的框

架有目的地“向前”发展。后来,这种所谓“目的论”遭到了怀疑和

批判,人们将历史二分为‘’事件的历史“和”叙述的历史“前者是

无法更改的、后人从未亲身参与过的事实,如拿破仑在某时某地的失

败;后者是不断变化的、对这些事实的叙述和分析。历史的偶然性似

乎越来越被夸大了。最近,西方关于这一问题的讨论又有哪些新的进

展呢?

舒衡哲:

    西方讨论这一问题的文章多极了,大部分有意思的文章发表于弗

里兰教授(Protessor Saul Freidland)主编的《历史和记忆》半年

刊上。他自己曾写过一本书《当记忆到来之时》(When MemoryComes)

讨论历史和记忆的关系。他经历过纳粹时代,研究德国思想史,也写

过回忆录。他认为历史很难避免主观的成分,因为历史学家不可能进

入他所写的过去的时代,所有的历史都是由后人叙述出来的历史。

    我认为历史是主观的,也是客观的。例如我研究中国历史,我不

可能进人中国的历史事件本身,我只能根据对客观资料的分析,得出

我的结论;而这些分析和结论又都不能不带着我的主观的色彩。历史

即不是“科学性”的、完全客观的,也不是完全主观的,它是活的、

动态的、不断变化的、很复杂的东西。目前的危险可能是强调主观太

多了,谈解构、谈“呈现”(Presentation)、谈记忆谈得太多、太

极端,最后不能不导致否认历史的真理。真正的历史恐怕还得在客观

与主观的交接点上去找。法国学者彼埃尔。洛朗(PierreLoran )写

了一本《地点与记忆》(Location and Memory )的书,专门研究法

国国民性和记忆的关系,各种地方博物馆与人民记忆的关系,哪些人

认为哪些人和事值得记忆,哪些不值得记忆。

    在记忆方面关于东方研究的书也很多。1995年,哈佛大学的鲁比

瓦兹(Rubie Watson)教授主持召开了一个题为“记忆与社会主义状

态”(Memory and the States of Socialism)的学术讨论会,有很

多人参加。有中国学者,也有南斯拉夫和东欧一些国家的学者。讨论

在社会主义状态下,人们的记忆是服从社会还是抵制社会。

乐黛云:

    中国传统对于过去也是很重视的,例如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温故而知新”等等。五十年代,我们经常用“忆苦思甜”作为发动

群众的手段。“忆旧社会的苦,思新社会的甜”。我们在鲤鱼洲劳动

时,还常吃野菜和糠作成的“忆苦饭”,以示不忘过去。

舒衡哲:

    我想记忆与心理学也有很密切的关系。弗洛伊德早期的著作主要

是研究个人记忆,他的后期著作却大量探讨集体记忆的问题。社会心

理、宗教心理都与集体记忆有关。二十年代初的霍巴克斯(Maurice 

Halbwachs )和后来的玛利。陶格拉斯都讨论过这个问题。美国哈佛

大学汉学家斯蒂芬。欧文的专著《追忆——中国文学中的往事再现》

最大的贡献是让我们认识到“回忆”不是与主体无关的“客观事物”,

而是“我”和“过去”的关系。没有“我”的回忆,过去只是一片空

白。“过去”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同样获得的一种“东西”,而是一种

复杂的互动关系。记住院的就是我们承认的,也就是存在的;遗忘的

就是失去的,从我这个角度来说,也就不再存在,直到有一天我再记

起了它。我最近完成的一本新书《桥——中国人和犹太人的记忆》也

谈到了这个观点。

    总之,过去的就过去了,永不再来!有些不愉快的事,你永远不

想记起它,如果你真能永远不去回忆,那它就水远失落了。中国传统

心理似乎不太强调个人的记忆,因为记忆会引起感情的纷乱。历史是

过去,无论我们如何追忆,我们都不可能得到真正的过去。普鲁斯特

的名著《追忆逝水年华》意在追忆失落的过去。他苦苦追寻,但永不

可能将失去的童年从头弄清楚。他寻找,但并非已经找到。“追忆”

(recherche )一词在法语中表示过程而非完成的意思,在英语(remembrance)

中却会被误解为一个已完成的动作。

乐黛云:

    我想回忆随时可以增加,可以修改,其着重点也是可以改变的。

    回忆本身应是一个开放的过程。是不是许多人都有相同的回忆,

这种回忆就构成历史呢?近代中国,苦难重重,目前有不少人由于回

忆太痛苦了,他们宁愿遗忘,但没有记忆就没有真正的历史,没有历

史的民族是不会有前途的。你认为在即将过去的二十世纪这一百年,

特别值得记住,最不该忘记的是什么呢?我们从二十世纪应继承怎样

的遗产?对许多人来说,这个世纪是一个痛苦的世纪!两次世界大战、

屠杀犹太人、古拉格群岛、文化大革命…对于这些苦难,许多人不愿

再回忆,也有许多人深恐别人去回忆。在你新书的序言《记忆的重负

——文化大革命与屠杀犹太人》中,你曾引用哲学家让。阿姆来(JeanEmery )

的话,谈到集中营和煤气室不但扼杀了人的身体,也扼杀了人的灵魂。

在奥斯维辛,知—识分子完全无能,美只是幻影,知识只是概念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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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亿最好完全被抹去。文化大革命中,我们在鲤鱼洲也是一样。什么

也不想,什么也不记忆。真是“无知无识,顺帝之则”。

    那时的领导也要求我们在鲤鱼洲繁衍后代,成为鲤鱼洲的“祖宗”,

忘记知识、忘记过去、忘记理想和追求,成为“日出而作,日没而息”

的驯服工具,像一棵植物,生根发芽、落叶、枯死。不需要记忆,别

人也不希望你记忆。从很多方面来看,十九世纪是不是比二十世纪好

一些呢?

舒衡哲:

    你属于文学领域,所以会这样提问题;对于历史学家来说,这是

完全没有选择的。十九世纪是理性主义的时代,智慧和理性的作用越

来越大,以至成为人类自身的桎梏。二十世纪历史的高潮都是攻击理

性的。其实,知识分子的资本就是理性。在奥斯维辛,理性、智慧、

知识不一定起作用,但你不能放弃它,这和你的灵魂有关。另一方面,

二十世纪,感情也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如文化大革命中,夫妻父子之

间的情断义绝。你提到二十世纪的重大事件,我现在似乎觉得越是重

大事件,说的人越多,越是没有新的话对说!尼采在《查拉斯图拉如

是说》中赞美“一些小而坦率的无意识”、“一些老耄而快乐的查拉

斯图拉之愚蠢”我感到从所谓“大事件”、“代表人物”、“主旋律”

中,我们反而往往听不见历史真正的声音。我写张申府老先生就不是

写“主旋律”,但可以听到另一些东西。有时候,“太热”的东西往

往不真实,充满着人为的因素。历史需要冷静。记得1989年,中国文

化书院等单位联合召开的纪念“五四”七十周年国际学术讨论会前一

个星期,清华大学为纪念张岱年先生八十寿辰召开了——个学术讨论

会,清华大礼堂空荡荡的,只有几十个人。这比起当时的大事件来,

当然不是“代表性的事”,也不是“代表性的人物”,也没有街上高

呼的“大口号”,但清华大学史无前例地为一个曾经被迫害的知识分

子开这样的会,参加的人很少,这两个事实本身就有它的历史意义。

1979年,我在北大留学,西单民主墙正闹得轰轰烈烈,这样的大事件

当然有历史意义,但我认为当时我和你,我们两人真诚的交谈:一个

生于罗马尼亚,长于美国的犹太人,也是第一批到中国留学的美国留

学生和一个历尽各种尼采:《查拉斯图拉如是说》:1987年,文化艺

术出版社出版,尹溟译政治风波的普通中国知识分子关于世界、历史

和人生的各种看法的沟通,这样的“小事”不也是很有历史意义吗?

乐黛云:

    但是你的新书《桥——中国人和犹太人的记忆》写的也还是历史

的“大事件”,是不是?

舒衡哲:

    是的,我写了“大事件”,但我也用很多篇幅讨论了诗,讨论了

语言问题,写了很多关于“大事件”的我个人的“小看法”。有一个

很奇怪的现象,我这本关于犹太人和中国人的记忆的书在以色列并没

有得到很多人的认同。他们认为犹太人的悲惨遭遇是最“史无前例”

的,是最不可比拟的,任何比拟都是对历史的不敬;但很多中国同行

却认为这样的比较可以开阔眼界,提供一些新的想法。我很想看到中

国同行对我这本书的评论。

乐黛云:

    你刚才谈到历史的真理,你认为真有这样的真理吗?

舒衡哲:

    你已写过好几本回忆录,你觉得有历史的真理吗?

乐黛云:

    我弄不清,我只能写我自己,我的一本写我自己的书,标题就是

《我就是我——这历史属于我自己》。我很难判断是不是有“集体记

忆”这样的东西。从我个人来看,我总觉得历史有很大的偶然性。一

点点错开了,就是永远错开了。四十年前,我们几个年轻人在一起策

划一个年轻人自己的刊物,开了两次会,刊物没有办起来,参加会的

八个人却都当了二十年右派。其实当时并没有什么一定的目标,一定

非做不可的“必然性”,只是年轻人心血来潮,谈得高兴。上星期我

刚参加过我的一个老朋友的葬礼。1957年,我是中文系教员党支部书

记,他是共青团支部书记。他只是出于对我个人的信任和认为应该紧

跟党支部,就积极参加了这份刊物的策划。结果我和他两人被定为极

右派,每月只有十六元人民币生活费。又由于一些更偶然的原因,他

被罚到一个劳改农场当瓦工,一当就是二十年。在那里,他和一些年

轻工人结成生死之文:1979年以后,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由于他的

努力,他成了国内少有的李白专家、著名教授,还是北京市劳动模范。

由于过度劳累,他得了脑癌,临死时,他的研究生和他在劳改农场的

徒弟都守候在他身边。当然这一切都是在中国政治的大背景下发生的,

但是不是一定必然会发生在他身上呢?我不敢肯定。是不是许许多多

“偶然”连接在一起,就会体现出必然呢?过去我们都相信“必然性

是通过偶然性来表现的”,也相信“认识必然就是自由”。其实你认

为是“必然”的,未必我也认为是“必然”,如果一定要服从你的

“必然”,那就会扼杀了我的自由。这又回到了是不是有“客观必然

性”,是不是有历史真理的问题。

舒衡哲:

    在我看来,必然和真理有一定关系,但不一定是一回事。你研究

过许多“后现代主义”、“解构主义”,如果这些东西导致否定历史

真理,我想后果是很可怕的。例如现在西方有些人讲犹太人的历史。

就认为大规模屠杀犹太人的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他们只承认一两千

犹太人被杀的“偶然事件”,而不承认集中营、煤气室对六百万犹太

人的屠杀!

乐黛云:

    正像日本某些人否认对中国的侵略,否认南京大屠杀一样!

舒衡哲:

    我是“屠杀犹太人事件”(Holocaust )幸存者的第二代,我认

为利用解构的方法来否认对犹太人的大屠杀是非常危险的,正像否认

“古拉格群岛”和文化大革命给人类带来的灾难一样危险。捍卫历史

的真理是史学家的历史责任。也许我们并不能真正证实历史真理的存

在,永远也不能达到它,但我们不会停止追求,这是一种道德义务。

华盛顿有一个很好的纪念“屠杀犹太人”档案馆;它的好处不只是收

藏很多照片、实物,而且有大量的“录像见让”(VideoTestimony),

这些个人的亲身经历非常可贵。每个人不一定拥有真理,但可能是真

理的一部分。科学丰义认为“客观”是科学的,主观是片面的,把主

观和客观完全分开。中国传统哲学与此不同,你们主张“天人合一”。

每个人的主观以及通过这个主观对客观的认识都是片面的,但同时也

都是全面的一部分。我们不是桌子,永不知道桌子究竟是什么;但从

不同角度来看,总可以从某一方面逐渐积累对桌子的知识。

乐黛云:

    我问意你说的,否认历史的真理很危险;但是认为“我就是历史

真理”也是很危险的。这很可能本身就是纳粹主义的基础。

舒衡哲:

    是的,我们应毫不犹豫地承认个人必然受到历史的制约。记忆本


展开余文
身也总是受到时代和社会的限制的。你的新书题名《这历史属于我自

己》,我想还应该有另一面,那就是“我自己也属于历史”。想想看,

你这本书二十年前能写出来吗?恐怕连写的念头也不会有!1948年,

以色列建国以来,国内大多数人都是“大屠杀”的幸存者,但整个五

十年代几乎没有一个人写回忆录。回忆录是在1972年才开始出现的。

    这是因为以色列建国之初,国家政治需要的是强者,是新的鼓舞

人心的神话(Mythology ),国家和个人都需要使自己相信自己是英

雄。直到七十年代,国家比较稳定之后,才有可能来真正回忆起我们

当时的软弱无力、束手就擒:集体记忆可以起一个打开记忆之门的作

用,使人们有可能提起过去不能提起或不愿提起的事情。例如1989年,

中国文化书院等几个单位召开纪念“五四”七十周年,畅谈“五四”

时期知识分子的历史作用的国际学术讨论会,会上,过去知识界从未

提起过的张若名的名字也被提了出来。

    关于这位第一批勤工俭学的早期共产党员,法国授予博士学位的

第一个中国女博士,五十年代在昆明投湖自尽的女右派,过去是长期

被遗忘的,她的被提起正是因为当时的国际会议打开了一扇记忆之门。

乐黛云:

    历史的真理和历史的必然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例如南京大屠杀

的事实对我们来说,是历史的真理;钓鱼岛属于中国也是历史的真理。

但是,对日本的某些人来说,这就不是真理。即使在中国,由于某些

原因,有关这些真理的记忆有时也不能不受到压抑。

舒衡哲:

    个人也是如此。例如一对今天已经和好的夫妻,谁也不愿再回忆

过去不愉快的往事。在写回忆录时,无论怎样忠于事实,总还会有一

些自己绝不愿意再提的事情。从小理学来看,自己压抑自己的记忆,

比外力对自己的压抑更有害。口本某些人否认南京大屠杀,误解自己

的历史就是误解自己。一些日本知识分子也认为只要赔偿足够的钱就

行了,其实,为了个人和民族的心理健康,需要把这段历史弄清楚。

始终压抑记忆会变得不正常,其后果是可怕的。

乐黛云:

    记忆是为了构造过去,我们需要认识过去是为了避免重犯历史的

错误。

舒衡哲:

    是的,忘记过去,历史就会再重复。这样的话过去也有人说过,

但真正认识到过去、现在、未来的无法切断的连续性,认识到三者之

间的既相互包涵又相互排斥,既偶然又必然,既主观又客观的极其复

杂的动态联系,这不能不说是二十世纪的贡献。有很多记亿也许长期

封存在你心里,也许你认为称早已遗忘,但它仍在那里,会有某种机

遇使它突然被激活。我的父母都是“人屠杀”的幸存者,但很长一段

时间,我不认为他们的经验和我有什么关系,也不爱听他们讲。记得

投考耶鲁大学历史研究所面试时,一位日本教授曾问过我,既然我懂

得这么多种东欧语言,为什么不研究东欧而绕道去研究陌生的中国?

我当时就是不想听我父母的经验,不想读有关犹太历史的书,不愿嫁

犹太人,要寻找一个和我的过左完全没有关系的地方,离得越远越好。

乐黛云:

    但是现在你很“犹太”,是吗?

舒衡哲:

    是的,你也很“中国”,是不是?这是无法逃脱的。后来,我进

一步研究中国历史,总是不自觉地、潜意识地回到犹太历史,犹太经

验成了我研究中国经验的必不可少的语境。我分析过我父母的经验,

但不是理性的理解,而是说不清楚的感情的渗透和影响。不管我愿意

不愿意,我父母的生活存在于我的生活之中。我儿子生在美国,远离

欧洲的犹太的历史,但沉重的犹太人的历史重负无可避免地存在于他

的灵魂中,我从他的眼睛里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一点。记得北岛也写过

注视第二代的眼睛时的感受,这是最好的历史连续性的镜子。从十九

世纪的历史观念来看,历史只是客观存在,是可以一刀两断的;过去

也可以被放弃。但二十世纪不是这样。

乐黛云:

    除了对时间连续性的认识之外,距离缩短,空间缩小是不是也是

二十世纪的一个特点呢?试想像我这样一个出生在贵州的穷乡僻壤,

还有点苗族血统的“土得掉渣儿”的人竞能和你这样一个生在罗马尼

亚,长在美国的犹太人,如此自由倾心交谈,不也是只能发生在二十

世纪吗?

舒衡哲:

    其实,我们两个人的友谊也已超越了个人关系。我在中国留学时,

你是我的中国文学老师,我生病,你送我一朵花;后来,我送你一本

尼采的书,从此我们进入了彼此的历史。我的第二本书《遥远的回家

之路》明显地包涵着你的生活经验,这影响我很深。

乐黛云:

    要不是1979年认识了你,我也决不会有去美国的念头。那时在中

国,美国的名声并不好,由于我中学时代对那些横行霸道的美国兵的

坏印象,我也不喜欢美国;再说,我的英语并不怎么好,又没有研究

美国的打算,我根本就想不起来要到美国去!

舒衡哲:

    但是,你终于去了美国,在那里写了你的第二本书。现在我教中

国现代史都要用到你的这本书。学生们都不相信我真的认识你,因为

对他们来说,你的生活已是历史,是另一个世界。十七年了,我们的

友谊始终继续。现在,我们可以在世界各个地方见面,在美国、在中

国、在欧洲;也可以说我们两人一起建造了一小部分历史,虽然是很

小很小的一部分。这一小部分是两个悠久的文化传统互相渗透和影响

的结果。

乐黛云:

    可是,这一切是不是很偶然的呢?如果你这个历史系的美国留学

生没有对中国现代文学发生兴趣教,果我那天不去医院看你,没有顺

手给你摘一朵我家院子里的小花,或者我当时并未对尼采那么感兴趣,

或者我当时像许多人一样,不愿去教这个两年的留学生班……那以后

的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了呢?现在许多人喜欢讲命运,讲“缘分”,

一位年轻人甚至说他一生所要发生的事都早已规定好了,就像电脑中

的一个程序,只能逐步去实现。你相信命运吗?你认为命运和历史有

关系吗?

舒衡哲:

    就用这个电脑的比喻来说罢,无论你那个程序是否已经写好,或

者写了什么,你必须按那个“回车键”(enter )才能进入。如果不

按这个键盘就什么也没有。按回车键,这就是必然。每天早上醒来,

你都会想一想今天要做什么,但真正发生的事往往与你所想的完全不

同,这就是偶然。我每次来中国,都有一个研究计划,但是,最有意

思、最有价值的往往是计划之外偶然发生的。没有我来中国的这个必

然,也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偶然。我仍然相信马克思主义强调的必然

通过偶然而得到表现。

乐黛云:

    认识时间的连续和空间距离的缩小,承认难于控制的众多的偶然

性,看来是二十世纪突出的特点,刚才我们谈到的主观和历史的互动

似乎也很重要。

舒衡哲:

    过去,西方哲学是建立在二元分立的基础上的,主观就是主观,

客观就是客观,二十世纪在这方面有很大变化。主观和客观互相包容,

互相渗透,互相转化的理论开辟了极其广阔的研究领域和发展前景。

这对文学的影响也非常大。你刚才说你昨天在电视上看了《波娃利夫

人》,我现在对这类作品已完全不感兴趣,它们与我的生活没有什么

关系。十九世纪的作品大多是有头有尾,线性发展的,这本身就与现

实不符。我比较喜欢的是二十世纪后期的文学作品,它们给我非常新

鲜的感觉,与我息息相关,语言也是十分鲜活的。一位很著名的德国

诗人,他经历过对犹太人的“大屠杀”,他的母亲是被德国纳粹杀死

的。他用德语写诗,这是他的母语,也是德国纳粹的母语。他写诗时,

心情非常复杂,每一句话都与完全对立的双方有关。在这种复杂矛盾

中,他的每一句诗几乎都有新的意味。现在中国知识分子都喜欢读什

么文学作品呢?

乐黛云:

    和我差不多年纪的人似乎还是喜欢看老式作品,如十九世纪的世

界文学名著,用传统方法写的关于家族和历史的长篇小说,还有中国

旧诗;喜欢新诗的人似乎不多。但有些新诗在年轻人中有相当广泛的

读者,如著名的北大三诗人,自杀的海子、戈麦和在1989年绝食中病

死的骆一禾,他们关于青春、生命和现代生活的探索给人们留下很深

的记忆。那些没有中心故事、非线性发展,以意识流、零碎化、时空

倒错为主要方法的作品虽然也有人喜欢,但似乎尚未获得更广大的读

者。在一些很有学问的高级知识分子中,金庸等人的武侠小说倒是很

受欢迎的。他们认为这是一种有效的放松,可以使人什么也不想地进

入另一个好人得胜的世界,然后安心入睡。

舒衡哲:

    我每天睡觉前也必看文学作品,但我从不看诗,只看好看的、引

人入胜的故事。人类需要听故事,它把我们引到另一个世界另一种经

历。

乐黛云:

    是从现实到非现实吗?

舒衡哲:

    不,是从外在的现实回到内心的现实。内心的现实也是很重要的

现实。无梦也是一种现实。好的故事是一条通道,使你从这种现实走

到那种现实。看诗需要去理解和体验诗的语言。看消闲故事,不需要

太琢磨语言,只要通过语言去掌握故事线索就行了。

乐黛云:

    二十世纪对语言的新认识在各方面几乎都引起了一场革命,所谓

“语言学转向”目前在中国也是一个十分热门的话题。

舒衡哲:

    是的,语言学的发展是二十世纪非常重要的现象,它和对主观与

客观互动的认识一样,刷新了人文科学、社会科学乃至自然科学的各

个领域,是二十世纪知识分子对历史的重大贡献。语言问题是一个更

其复杂的问题,也许,就留作我们下一次对话的题目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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