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是前言的前言

          有个酒桌上听来的笑话：

          “从前有个太监......”讲述者似乎欲言又止。

          等了一会儿，有人问了：

          “下面呢？”

         “下面？没有了。”

          稍顷。举桌喷饭。

         二、正文

          记得法律上有这样一条规定，即：可以根据嫌疑人携带物品的非法性来判定他是否有犯罪的企图。譬如：凡携带非法私有武器和毒品者，都可以被认为有行凶或贩（吸）毒的企图。还有一种由某特权阶级独创的法律，携带品的范围要大得多。它几乎将当权者身边所有正常的男性，均视为潜在的企图强奸者。原因是他们均随身携带着强奸的“淫器”。回溯中国的宫廷时代，这种法律的创建和维护者，我们通常称之为皇帝。

          太监产生的缘由，不难揣测。在皇上来说，与其整日担忧绿帽之患，不如干脆将所有潜在情敌一律阉割，一来省去繁琐的监管手续以及担心之苦，二来以皇上的地位，谁能（敢、配）与之争风？而对于穷人家来说，送孩子去当太监则不失为一条好出路，虽然不免要受宫刑之痛，但短痛之后是长期的衣食无忧，弄不好还能混个荣华富贵，连带家人沾光，是桩怎么算怎么划算的买卖。现在猜想那时候送子当太监的热情，大概和当今大家伙儿送子去参军的热情不相上下吧。为皇上效劳、支持祖国边防是假，混个金饭碗才是真。

          可惜如今，再想阉人，哪怕理由再充分，恐怕也行不通了。首先人道主义这道关就过不了。但皇上总有办法，不能在生理上阉，那就在心理上阉。于是便有了《发条橙》中改造犯人的一幕：经过某种治疗，当主人公一旦有动武或淫欲的念头，就会条件反射地感到恶心、虚弱和疼痛。该方式不失为解决监狱日益超员问题的一个好办法，也确实杜绝了犯人再行犯罪的可能性。但换个角度看，它同时也无情地剥夺了主人正当防守和正常性生活的权利。这种权利就是《发条橙》作者一再强调的：道德的选择。

          道德的选择，按我的理解就是：那些令你可能犯罪或堕落的某种生理或心理上的功能或因素，从另一方面来讲，也可能正是你正常合法地享受生活权利的必备条件之一。如上面提到的“淫器”的阉留问题。同理还可以推广到人们对宗教哲学的自由选择。而一旦被剥夺了种种的自由选择权，就如同在心理上遭受了阉割，和“精神太监”又有什么区别？

          宫廷内的太监，随着帝制的灭亡，就快成为“最后一个莫西干人”了，反而“精神太监”是屡见不鲜。当然，正如鲁迅当年指出国人的奴性，是在不知不觉中滋生的一样，国人的太监帽子，也是在不知不觉中戴上的。许以丰足的衣食，许以一个正常人所不能奢望的荣华，只需要拿走选择权这种既不能吃也不能穿的东西作代价，似乎是桩表面上极其划算的交易。和《发条橙》中的情节稍有不同的是，所有这些交易都是在隐蔽的方式下进行的。在人们意识到他应该拥有的权利之前，先打上麻药，然后慢慢地将权利也好、欲望也好，从各人的身体里拿走。即便被发现，也有充分的理由让人相信：这是为了你好。借用一句佛家颠朴不破的诫语来说：因爱而生怖，因爱而生嗔，因爱而生忧。远离爱，便意味着远离怖嗔忧的可怕世界（至于值不值得拿爱的欢娱来作交换，那是另一码事）。再说，作了太监，至少不用担心因为男女作风而出问题。万一发生强奸案，怀疑谁也不能怀疑太监，多好！

          即便同为宫廷里的太监，也是要分三六九等，级别性质不一的。所以顺便将“精神太监”也分分类。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一类是以为天下的男人，除了皇上以外，都是同他一模一样的，这一类太监活得最心安理得，也最快乐；一类是心知肚明自己的缺憾，但因为皇上待已不薄，再加上覆根难收，于是干脆乐天知命，麻木度日了事；还有一类，则是某一日站在院子里看天，碰巧一只小鸟儿飞过，便突然生出些伤感，生出些疑问。伤感自己今生，不再能有过正常人生活的能力；疑惑拿自己精神的自由，去交换些衣食，值不值？这一类的太监，因为常常站在院子里发呆和胡思乱想，时不时会遭到其他太监的责备，偶尔还要被斥之为不知感激，有负皇恩浩荡。他们不得不时时恭听这样的老调：皇上令你饱暖，是让你来思淫欲的么？

          还好觉醒的太监，只是少数，所以痛苦的瘟疫还来不及流传开来。但宫墙外的风似有愈吹愈猛之势，不知道皇上的无痛阉割术，还能在不知不觉中进行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