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言

    完全出于偶然，在此之前，我从未听说过歌兰的名字，自然也从未读过他（她）的诗。那天，我从昆明回家，收到了《星星诗刊》第七期。我开始随意地翻阅，每天读几首，我不习惯把一本诗刊一次性读完，那会把感觉弄钝掉。不经意地，我读到了歌兰的组诗《倾听与诉说》。读完第一首《美好》，我的心弦震颤了；读第二首《忍不住》，于我则是仿佛又一次经历了那段痛苦难言的历程。于是，我唯有拿起笔，把我的感动倾诉。

    先看《美好》：

阳光和空气是美好的

踏着落叶沙沙的脚步声是美好的

沿着墙根走来

一对相依的恋人是美好的

亲吻过的额，流泪的面庞

相握的沁出微汗的手心

以及不知何时

落在花白头发上的黄叶

都是美好的

露水打湿的衣襟

沾着新鲜泥巴的赤脚

以及灶前呛出泪水的

  皱巴巴的妻

让我吐不出满腹感慨

美好，有时并不是一群孩子

捂不住的炸苞米花的声音

穿过长长的时光隧道

生活，当我刚刚对它

有一点点美好的感觉时

天已经黑了

    第一节，歌兰先列举了四种美好的事物：阳光、空气、落叶上的脚步声、相依的恋人。“阳光和空气是美好的”，说出了一个常识，尚未进入诗的意境，但也可看出起句的不凡。后面三句写得很巧妙，诗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令读者的内心深处轻轻地涌起一种美好而温馨的感觉。当然，这还不是歌兰最深刻的情感体验，也不是他（她）在本诗里所要表达的主旨。

    接下来，歌兰指出了一些别样的美好：亲吻过的额、流泪的面庞、相握的沁出微汗的手心、落在花白头发上的黄叶，甚至还有露水打湿的衣襟、沾着新鲜泥巴的赤脚以及灶前呛出泪水的皱巴巴的妻。这一切，均可看出歌兰对生活以及对诗的敏锐而深沉的感受力。《星星诗刊》把歌兰编在“新秀T型台”，可知他（她）只是一位诗坛新人。一位新人能有此感悟，已算极为难得。可是，《美好》一诗的深刻之处尚不止此。

    请看诗的最后一节：“穿过长长的时光隧道/生活，当我刚刚对它/有一点点美好的感觉时/天已经黑了”读至此，我呆了好一阵，连往下阅读的力气都似乎没有了，我体味到了那种生命的残酷。那是一种怎样的残酷啊！如果没有那许多美好的感觉倒也罢了，正像美国著名女诗人艾米莉•狄金森在诗中所指出的那样：“我本可以容忍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江枫译）。是的，我在阅读《美好》的时候，我的感情与之产生了共鸣：《美好》让我感受到了一种悲哀，让人的整颗心疼痛不已的深沉的悲哀！

    再看《忍不住》：

一阵风儿吹来，一朵鲜花

忍不住它的香

我忍不住对你的爱

蓝蓝的天空收在小小的胸脯里

鸟儿忍不住张开翅膀

空中飞翔的颂辞多么美！

一阵风儿吹来，下降的枫叶

忍不住上升的火焰

我忍不住对你的爱

这是多么自然的事

如同每拐过一条胡同

忍住你的名字

如同每一次错过

忍住伤悲

    可以把它看成一首爱情诗。能否准确解读它的关键在于你是否有过那种一方面“我忍不住对你的爱”，一方面又无奈地“忍住你的名字”“忍住伤悲”的痛苦体验。诗的第一节写得很美，以“鲜花忍不住它的香”来类比“我忍不住对你的爱”，写出了爱的美好与高贵。第二节写得也很美。鸟儿“小小的胸脯里”既收进了“蓝蓝的天空”，自然要张开翅膀，飞翔空中，忍不住把甜美的颂辞吟唱；而翩翩“下降的枫叶”，恰如情不自禁“上升的火焰”——这一切足以表明，“我对你的爱”是多么虔诚，多么热烈！诗的第三节写得颇动人心魄，情感上与第一、二节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这是多么自然的事情”既是承上，也是启下。诚然，忍不住爱你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但这种爱却由于某种原因而无法表露出来。于是，只能在“每拐过一条胡同”时“忍住你的名字”，然后在“每一次错过”后孤独地“忍住伤悲”。这是一种多么刻骨铭心的相思啊！古龙的一段文字或许可以帮助我们深入理解本诗：“相思已经令人缠绵入骨，黯然销魂，‘不敢相思’又是种什么滋味？多情自古空余恨。如果你已经不能多情，也不敢多情，纵然情深入骨，也只有将那一份情深埋在骨里，让这一份情死在骨里，烂在骨里。那又是怎样的滋味！”周国平也说：“最强烈的爱都根源于绝望，最深沉的痛苦都根源于爱。”歌兰在《忍不住》一诗中所写的，正是那种“不敢相思”的、最深沉的痛苦。非至性至情之人，实难为此。

    当然，在今天缤纷的爱情故事漫天飞舞的时代，也可能有人会闻爱情而心烦，读爱情诗而皱眉，但是，我不作如是观，我赞成周国平的说法：“未经失恋的人不懂爱情，未曾失意的人不懂人生。”事物都有两面性，我们不能因为某一事物的庸俗的泛滥而完全否定了它高贵的内涵。这也是我欣赏《忍不住》一诗的原因之一。

    歌兰不是名家，只是一位新人，但由此两诗可以看出，他（她）定能像《星星诗刊》编辑所祝愿的那样，由“星星”而成“太阳”！

2000-8-21写

2000-10-20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