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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屠格涅夫去一次乡村酒店
亲爱的雪妮:

      来信说,你正在读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我很高兴。俄罗斯文学作品对我们以至我们的上一代产生了多少深刻的影响,给我们的精神补充了多少有益的养料Il阿!俄罗斯的伟大作家,普希金、果戈理、托尔斯泰、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诃夫......提起这些光彩夺目的名字,我们的心中就升起庄严而崇高的感情,他们的精神产品不仅属于俄罗斯民族,也属于整个人类!

      昨天,我到山里去散步,一边在林子里走,一边读你的来信。我散步的地方是一片再生林,那些小树才栽下两年。春天我来这里的时候,这些稚嫩的小树刚刚抽芽,叶子鲜亮、清新,给人一种单纯的美。由此我想到屠格涅夫笔下的森林和草地、清晨和黄昏......他总是引领我们亲近自然,亲近生养我们的土地。在他的笔下,大自然总是展现着庄严的忧郁的美丽,这就是俄罗斯的情调,屠格涅夫的情调。同时我也想到,你正在开始学习写作。雪妮,当你拿起笔来时,你一定也想在自己心灵的园囿里培植几株这样美丽的小树吧?可是,小树终究要长成大树,再生林也要变成森林,所以我们也要观赏一下大森林的景象。大森林里的树木伟岸高耸,荫翳蔽日,给人一种神秘幽深的感觉。我们在那里屏住呼吸,几分胆怯,几分惊慌,可是那种深沉的美却令人流连忘返。我们不得不惊叹:多么奇丽壮观,美不胜收啊!再生林好比是清纯的习作,而大森林则是文学大师们的作品了。

      雪妮,正巧我手里也有一本《猎人笔记》,让我们跟着俄罗斯十九世纪的伟大作家屠格涅夫去一次乡酒店吧。真的,我们无妨把这次阅读当成一次奇妙的旅行,让我们上路吧!

      在路上

      我们走在路上了。

      瞧,走在前面的人就是屠格涅夫。这个俄国佬穿着十九世纪的一套猎装,背着一杆长枪,一条猎狗在他的身前身后跑着。他的身材很高大,一头金褐色的头发梳向脑后,露出了宽阔的睿智的额头。那是一张典型的俄罗斯的脸,眼窝很深,一双和善明亮的眼睛打量着这个世界,透出了一种温暖亲切的光芒;他的鼻梁很高,下巴和脸颊边长着一圈金色的胡子......应该说,他是个漂亮的男子汉,又有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和这个好心的人在一起,我们会感到很愉快。

      反正走在路上闲着没事,让我来介绍一下他的历史好了。嘘,别让他听见,让我们走在后面。他虽然是个大作家,他也和所有的人一样,不愿意让人说他的私事。

      这个人生在一八一八年(嘿,他出生的时候,我们的曾祖父还没出生呢!),死于一八八三年,他活了六十五岁。他生于十九世纪俄罗斯的一个贵族家庭,他的母亲很有文学修养,但却是一个很专横,很霸道的贵族老太太,经常打骂农奴。这件事给屠格涅夫幼小的心灵造成极大的伤害,也使他同情下层的农民,痛恨农奴制度,一生为批判和揭露农奴制度的罪恶写下了犬量作品。他的主要作品有《猎人笔记》、《贵族之家觳《前夜》、《父与子》、《烟》、《处女地》......还有一些著名的中短篇小说。他非常喜欢俄罗斯的山川l树林,秀丽风光,也非常善于描写这些景色。他一生没有娶妻,但他爱上了一个法国的女歌唱家,并且终生不渝。他为了爱那个法兰西女人,随着他们一家到处迁徙......唉,这事让我们想不通。可这是人家的私事,我们可不该说三道四,再说,感情上的事,谁又能说清呢!......嘘,屠格涅夫回头看我们,我们该闭嘴了。别惹一他不愉快......今天天气......哈哈哈......

      看,乡村酒店到了......

      酒店是什么样的,那里都有些什么人?这个酒店和我们想象得可不一样。屠格涅夫这样向我41介绍--

      我的读者中,有机会看到乡村酒店的人大概不多;但是我们当猎人的,什么地方没有到过呢。这种酒店的构造极其简单。它们大都由一间黑洞洞的前室和一间有烟囱的内屋组成,这内屋用板壁隔分为二,板壁里面是无论哪个顾客都不可以走进去的。在这板壁上,在一张宽阔的橡木桌上方,开着一个直长的大洞。酒就在这桌子(也就是柜台)上发卖。正对着这壁洞的架子上,并排地摆着大大小小的封好的瓶头酒。内屋的前半部分是顾客用的,其中放着些长凳子和两三只空酒桶,屋角放着一张桌子。乡村酒店大都是很黑暗的,而且你差不多从来不会在它的由圆 .

      木堆叠成的墙壁上看到农舍中那种色彩鲜明的通俗版画。

      屠格涅夫的语言十分朴实,我们还没有迈进酒店的门槛,他就这样向我们描述一番。我们进去一看,一点不错。他说的没半句废话,方向感,位置感,里面的陈设,和他说得一模一样。当十九世纪俄国偏僻乡村的一个简陋的酒店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不得不佩服这位伟大作家的语言功力。

      这个酒店的老板和屠格涅夫是老相识,还有他的老婆。除了这对卖酒的夫妻外,我们还看到这样几个有趣的家伙:外号"眨眼"和"糊涂虫"的闲汉,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个外号叫"野老爷"的颇有权威的壮大汉子,一个二十三岁的青年,他的母亲是俄国人在战争中俘虏来的土耳其女子,因此称这青年为土耳其人,他是一个业余歌手,名字叫雅科夫;另外一个也是业余歌手,三十岁左右,是城市里机敏干练的小商人,他是一个包工师。这些俄国乡村形形色色的角色,屠格涅夫有的原来就熟悉,有的是后来打听出来的,他都向我们做了介绍。他的介绍有趣极了,我们不能一一复述,那么我们先看"糊涂虫"是个什么角色--

      ......附近一带的人全都叫他糊涂虫,他自己也承认这个绰号,因为它对他非常合适。的确,对于他的貌不惊人和慌张狼狈,这绰号再适当没有了。这是一4-放荡的独身家仆,他原来的主人早就抛弃他了,他一点职务也没有,一个铜子的工钱也没有,然而他有办法每天花别人的钱大喝其酒。他有许多熟人,这些人都请他喝酒、喝茶,他们自己也不知为的是什么;其实他不但不能使一桌添兴,相反的,他的无聊的饶舌、难堪的纠缠、狂热的动作和不断的不自然的笑声,大家都觉得讨厌。他既不会唱歌,又不会跳舞,有生以来不但不曾说过一句聪明的话,也不曾说过一句有用的话,老是絮絮叨叨,胡说八道--真是一个糊涂虫!可是在方圆四十俄里之内,没有一处酒会上没有他又高又瘦的身子在客人们中间转来转去,--人们对他已经习惯,就像不可回避的灾祸一样容忍他在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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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这个糊涂虫,好像我们曾经见过他一样。在我们的周围,在我们生活过的那个村子里,说不定就有这样的人物。可是他怎么跑到俄国的乡丰,酒店里去了呢?唉,这家伙,他在屠格涅夫的笔下活灵活现了。我们再看看那个

      叫"眨眼"的人的身世和性格一

      ......我只打听得他曾经在一个年老而没有子女的女主人那里当过马车夫,带着托付他照顾的三匹马逃走了,失踪了整整一年,后来大概体会到了流浪生活的无益和不幸,就自动回来--但是已经变了瘸腿--向他的女主人叩头哀求,在若干年之间,用模范行为来抵赎了自己的罪行,就渐渐地受到女主人的恩宠,终于完全获得了她的信任,当了管家;女主人死后,不知怎么一来,他获得了自由,变成了小市商,向邻人租些瓜地,发了财,现在度着逍遥的生活。这是一个阅世很深而心地狡猾的人,并不恶毒,也不慈悲,却是个节俭的人;这是一个老江湖,识得人头,善于利用人。他谨慎小心,同时又像狐狸一样会动脑筋,他像老妇人一样多嘴饶舌,可是自己从来不泄露真情,却叫别人都坦白出来......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他那双狡猾的小眼睛更锐利更聪明的眼睛。这双眼睛从来不单纯地看,总是张望着或者窥视着。眨眼有时一连几个星期考虑一件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或者突然决心做一件十分大胆的事,看来他在这上面要倒霉了......岂知完全成功,一切都非常顺利。

      这个幸运狡猾的家伙我们也似曾相识,他也跑到这个酒店里来了。对于另几个人的身世和性格屠格涅夫也做了介绍,由于时间有限,我们暂且略过。屠格涅夫还指给我们看这样一个人--

      房间中央站着土耳其人雅科夫,他是一个身材瘦削而匀称的人,大约二十三岁;穿着一件蓝色的长裾土布外衣。他看来是一个活跃的工厂职工,身体似乎不能说是十分健康的。他的面颊凹进,一双灰色的大眼睛显出不安定的样子,鼻子正直,鼻孔细小而常常翕动,前额白皙而平坦,淡金色的鬈发梳向后面,嘴唇厚厚的,然而很漂亮,富有表情--他的整个脸表示着他是一个敏感而热情的人。他非常兴奋,眨着眼睛,不均匀地呼吸着,他的手像患热病似的发抖--他正是患着热病,就是在群众面前讲话和唱歌的人都很熟悉的那种惶惑不安的,突如其来的热病。

      啊呀,我们真得佩服这位语言大师,他把这个人描绘得太妙了。我们也和屠格涅夫一起站在酒店里,我们也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可是我们怎么没有他这种本事呢?现在我们再看他描绘的另一个人的肖像--

      一他旁边站着一个男子,这人年约四十岁,肩膀宽阔,颧骨凸出,前额很低,眼睛狭小,像鞑靼人的眼睛,鼻子短而扁平,下巴是方形的,乌黑而光亮的头发像鬃毛一样刚硬,他那黝黑而带铅色的脸的表情,尤其是他那苍白的嘴唇的表情,要不是那么沉着安定的话,几乎可以说是凶暴的。他差不多一动也不动,只是有时像轭下的公牛一般慢慢地向周围望望......他叫野老爷。

      噢,这就是那个神秘的,带有某种权威性,别人甘愿服从的野老爷。毋须多说,我们看到了一个多么阴沉的家伙。这个酒店里的其他人,屠格涅夫也做了精彩的介绍,可是我们实在没有时间了,我们还得进行下一个程序呢!

      乡Jl:,-1酒店的唱歌比赛是的,这里有两个业余歌手--包工师和土耳其人雅科夫在进行唱歌比赛。这里边的一切程序我们都略过不谈了,我们赶快进入正题吧--

      且说,包工师走上前来,半闭着.H艮睛,用极高的假嗓子开始唱歌了,他的声音虽然略带沙嘎,但是十分甘美悦耳;他的歌声婉转回旋着,仿佛陀螺一般,不断地从高音移向低音,又不断地回复到高音上,然后保持着高音,尽力延长下去,终于停息了。接着又突然以豪迈而放肆的勇气接唱以前的曲调。

      这样描写一番后,开始写听者的反应。唱到动情处,"使得野老爷也微笑了"。那个糊涂虫先是"高兴之极,不禁叫将起来",然后和眨眼一起"轻轻地随声歌唱","时而喊叫几声",最后,"终于跺起脚来,扭扭捏捏地跨着小步,扭动着肩膀"。而对手雅科夫则"眼睛像火一般发光,全身像树叶一般颤抖,异样地微笑着"。那个包工师受了鼓舞,来劲儿了--

      包工师为全体听众的欢欣的表示所鼓舞,简直就像旋风似的呼啸起来,并且开始附加花腔,莺啼一般,打鼓一般地弄着舌头,发狂地鼓动着喉咙,终于疲倦了,脸色苍白,浑身都是热汗了,于是他全身仰向后面,放出最后一个不绝如缕的声音。全体听众疯狂地迸发出一片喝彩声来报答他。

      下面是一片热烈无比的气氛。糊涂虫向歌手贺喜,说他赢定了,并把他搂在胸前;连见过世面的酒店老板和他的老婆也说他唱得好。看来比赛的对手雅科夫肯定失败了。果然,大家已经不对下一个歌手抱有希望,让他想唱什么就唱什么吧。雅科夫本人似乎也很胆怯,"用一只手遮了脸",等他露出脸时,"这张脸像死人一样苍白"。那个自以为稳操胜券的包工师"脸上除了通常的自信和得意的神情外,又显出一种不自觉的轻微的不安",看来,第二个歌手是输定了。但是他不能不唱啊,于是他唱起来--......他唱着"田野里的道路不止一条",于是我们大家觉得甘美而恐怖。我实在难得听到这样的声音:它稍稍有些破碎,仿佛零珠碎玉的碰响,开头甚至还带有一种病态的感觉;但是其中有真挚而深切的热情,有青春,有力量,有甘美的情味,有一种销魂而广漠的哀愁。俄罗斯的真实而热烈的灵魂在里面流露着,它紧紧地抓住了你的心,简直抓住了其中的俄罗斯的心弦。歌声飞扬起来,散布开来,雅科夫显然已经如醉如狂了:他不再胆怯,他完全委身于幸福;他的声音不再战栗--它颤抖着,但这是一种不很显著的、内在的、像箭一般刺入听者心中的热情的颤抖,这声音不断地剧烈起来,坚强起来,扩大起来。记得有一天傍晚,退潮的时候,海水的波涛在远处威严而沉重地澎湃着,我在海岸的平沙上看见一只很大的白鸥:它那丝绸一般的胸脯映着晚霞的红光。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只是偶尔对着熟悉的大海,对着深红色的落日,慢慢地展开它那长长的翅膀--我听了雅科夫的歌声,就想起这只白鸥。他唱着,完全忘记了竞赛和我们所有的人,但显然是凭着我们的沉默而热烈的同情的支援,像勇敢的游泳手凭着波浪的支援一样。他唱着,他的歌声的每一个音都给人一种亲切和无限广大的感觉,仿佛熟悉的草原一望无际地展开在你面前一样,我觉得泪水在心中沸腾,从眼睛里涌出......

      屠格涅夫和以往不同,他没有描写歌手的歌声,而是着重写了自己的内心感受。但是我们却觉得这歌手的歌声有一种打动人心的力镊。那么,我们看一看其他的听众口巴--

      他唱着,他的歌声的每一个音都给人一种亲切和无陲广大的感觉,仿佛熟悉的草原一望无际地展开在你佰前一样,我觉得泪水在心中沸腾,从眼晴里涌出...

      屠格涅夫(1818-1883)

      忽然有一个喑哑的、隐忍的哭声使我大吃一惊......我回头一看,酒保的妻子把胸脯贴在窗上,在那里哭......眨眼把脸扭向一旁;浑身软化了的糊涂虫呆呆地张开嘴巴站着;那个穿灰色长袍的农人悄悄在屋角里啜泣,悲戚地低语着,摇着头;连野老爷的铁一般的脸上,紧紧地靠拢的眉毛下面,也慢慢地流出大颗的眼泪来......

      我们不必再更多地引述了,这些听众的眼泪已经起了很好的烘云托月的作用。尽管第一个歌手唱得很棒,真正的胜利仍然属于第二个歌手。屠格涅夫悄悄走出去,在草棚子的干草上甜美地入睡了。看来我们也只好暂时和这位大师告别了。

      和屠格涅夫告别屠格涅夫醒来后,走下山冈,走向暮色中的草原......繁星闪烁,他消失在美丽而静谧的夜空里,邢颡闪亮的星星或许就是他睿智的明亮的眼睛。

      从乡村酒店出来后,回忆酒店里各种人物,那激动人心的唱歌比赛,都使我们经久难忘。怎样描绘一个环境,怎样追述一个人的历史,怎样抓住特点,描写一个人的肖像,怎样叙述一个动人的场面,我们发现,屠格涅夫教会了我们很多很多。再见,屠格涅夫!亲爱的雪妮,此刻,我正在林子里读屠格涅夫的《歌

      手》,请你翻开《猎人笔记》的这一篇,让我们再共同读一遍。然后,让我们跟着这个伟大的猎人,走遍俄罗斯大地的草原和森林,去领略那壮阔而美丽的风光以及俄罗斯民族那忧郁的不安的灵魂吧!

      愿你学习进步!

      你的叔叔9月16日
标签:教师随笔 跟着屠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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