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盖

 

今天，我们遭逢了一个语词既空前泛滥又空前贫乏的时代，在大大小小社交场合，经常可以看到一些人在那儿眉飞色舞，侃侃而谈，可那语词却多干瘪不堪，难以动人。当生活中的许多失望伴随着我们时，语词表达的拙劣就更令人失望。在这个所谓个性张扬的年代，多数都是皮毛噱头，真正的个性极为稀少，而语词的表达尤其没有个性。就以承诺为例——这是人与人交往的一件大事。今天，我们几乎找不到一句公认的掷地有声的话来表达我们的真心。七嘴八舌喋喋不休的，都是我肯定给你什么，我保证给你什么，拿什么保证，则不知所云。

由当下这种从里到外透着苍白的承诺，我想起了三十多年前大家经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向毛主席保证”，这句话的出处已不可考，但在当时这句话出现的频率确是极高的，并且从阳春白雪到下里巴人一概用之。文词本身是客观中性的，没有等级差别，但语言却能够带出来身份等级，比如从前低层百姓承诺时，往往赌咒起誓：天打五雷轰云云；而那些文人雅士的承诺便多被说成君子一言九鼎、一诺千金；武人的承诺则透出一股子彪悍：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这些承诺性的语词活到了文化大革命那个时期，被彻底地革了一回命，寿终正寝，取而代之的是既不分老幼男女，又不论社会地位的“向毛主席保证”，文化大革命革掉了各路神仙偶像，却又造出了毛主席这一尊神。起初“向毛主席保证”还只用在一些庄重的事体上，可那会儿中国的民众却多是一些只知偶像崇拜，而根本缺少宗教情怀的人。所以这句时代感极强的话很快便不分时间、地点、场合地乱说起来。当时，两个蹲在公共厕所里聊天的人，言谈中也会时不时地冒出一句“向毛主席保证”，以增加自己所说的话的可信度。

那么，这句话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淡出人们的谈话的呢？大概是在八十年代初吧。因为毛主席就是从那时起，被逐渐请下神的坛。如今，我们除了能在冯小刚的电影里，偶尔还可以听到这句话外，它已彻底地从人们的耳畔消失了，恐怕连一向落后于时代的《现代汉语词典》也未能把它收入吧。不知这是一个时代的幸事还是悲哀？因为从此，我们又陷入了一个物欲横流的时代，但愿守信义重承诺的精神品格不会与这句深深地烙上了那个时代印记的话一起消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