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05-09     木棉 

       

          我曾数落我们的教育中那些触目惊心的体罚、侮辱甚至打死学生的恶性事件，可是虽然足够触目惊心，却被公认为只是少数缺乏师德者所为，代替不了群体的光辉。于是我们除了为少数“败类”痛心，没有了往深处思考的余地。 

          又一则骇人听闻的恶性事件：2001年4月25日，南京一位中学女教师被一名初中二年级男生打成重伤…… 

          在这咄咄怪状里，我疑惑了，我从内心呼喊出一种迷茫：一边是教师体罚、强制学生，一边是学生辱骂、殴打老师。一边在强调对教师职业道德的要求，一边在重申对学生行为品德的规范。但是悲剧仍然在上演，教育者与受教育者之间，竟演化成这样恶劣的关系，让人寒心！让人痛心！告诉我：悲剧的根源在哪里？？？ 

          而更让我久久不能释怀的，犹如沉重磐石压于心头的，是那些回帖里的声音： 

          “在这个学生被宠成大爷的时代，老师们的心都寒了！” 

          “这败类，死一百回都嫌不够！” 

          “ 该杀！” 

          是的，我也愤慨。 

          但愤慨之余，我终于无语。大家把这个可怕的对他的老师大打出手的孩子看成“恶魔”，而且心安理得地想，只要是人，就注定有好人也有坏人，他是教育的死敌，无可救药的坏人。于是大家的心，又趋于平静：这坏孩子打老师，是特例。 

          可是，我的同事们，我们有没有扪心自问：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提起问题，大伙一拥而上，口诛笔伐，一致对准了教育体制，猛烈开火，大声质问：“素质教育在哪里？”大声斥责：“教师最大的痛苦是被逼搞应试！”也大声感慨：“呜呼！中国教育之悲哀！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民族振兴，从何谈起！” 

          而我要说的，却是老师自己。 

          为了生计，我们在应试的泥潭里挣扎，三六九等的名次，让少数的宠儿高昂起骄傲的头颅，却使多数学生在惶恐压抑中丧失了尊严和自信。 

          为了负责，我们摆出尊长的威严，循循诱导，孜孜不倦，无论怎样的和颜悦色或大发雷霆，其实心里都有一个声音：你应该听我的，你必须服从！ 

          我们这个职业太特殊，我们肩上有太多的责任和使命，这责任，这使命，演化成了一种至高无上的权威，演化成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神圣，于是我们的双肩沉重了。于是我们的腰背压弯了。更为可悲的是，我们的心，也被这份神圣扭曲了。有意识无意识里，我们都习惯于充当制裁学生的工具。 

          被制裁的心，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扭曲。 

          如果你足够冷静，你站在学生的立场想一想，在你以空洞的说教开导不了他还要以权威的身份压制他的时候，在你无视面前活生生的“人”的存在而以分数论英雄伤害着他的自尊剥蚀着他的灵魂的时候，在你站定了讲台却肚中无物耗费着求学者的生命还强迫他一定得规规矩矩装出一副听话绵羊的驯顺模样的时候……你有没有听到他们在心里委屈却愤怒地说：老师，我真想揍你！ 

          好在很多人没有真的就揍。 

          好在没揍，我们还可以勉强保住高傲的颜面。 

          又是一个实例，某重点中学里的学生，毕业时在黑板上留下了六个大字：“解放了！自由了！”然后扬长而去…… 

          我为我们的教育脸红，我为我们是老师羞愧！我想起了那句曾经的疑问：老师，你算个什么？ 

          那不是用来哗众取宠的声音！我只想手摸着良心，问一问自己：我们的教育为什么苍白无力？为什么呕心沥血的教诲换来的却是学生如此绝情的背离？ 

          观念是得改了！ 

          再以畸形的神圣压自己，老师就要成了为维护自己的颜面逼迫学生吃苍蝇的一群，再以权威的专横压学生，讲堂里的生命会真的把拳头而不是把尊敬给你！ 

          我很欣赏这句振聋发聩的质问：我们高喊教育要面向世界、面向未来、面向现代化，为什么不说，教育最该面向人？ 

          我无意贬我们的老师不奋发，不努力。可是我们能否在期待着转机来临之前，在说“老师背着沉重的心里负担夜以继日的工作，这种情况不知到何年何月能够消除，我们在盼望着、等待着”的时候，先对自己的良心说：老师啊，请你先把自己当成“人”，再以“人”的面目，去面对你讲堂里的那群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