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讲  紧扣文本  横向比较（二）

 ——《孔乙己》《一碗阳春面》比较谈

    前面我们探讨了同一作家的有基本相同的材料、主题的两篇文章中所表现出种种相同与不同。现在我们再来探讨不同作家有基本相同的材料和主题的体裁相同的两篇文章中所表现出的种种相同与不同。

读完日本作家栗良平的小说《一碗阳春面》，为了让学生对作品本身有更深入的理解，对作品的创作背景、主题及作家的创作意图有更准确的把握，我有意识地让学生将这篇小说与初中所学过的鲁迅小说名篇《孔乙己》进行比较阅读和鉴赏。因为，两篇小说既有许多相似的地方，也有许多不同的地方。相似的地方有：

　  1.人物活动的自然环境相似：

《一碗阳春面》的自然环境为面馆，活动的人物有主人公母子三人，掌柜和顾客；

《孔乙己》则为酒店，活动的人物有主人公孔乙己，掌柜，酒客和小伙计。                   

2.主人公起初的遭际相似：

《一碗阳春面》中母子三人突遭家庭变故：

“因为你们的父亲死于交通事故，生前欠下了八个人的钱。我把抚恤金全部还了债。还不够的部分，就每月五万元分期偿还。”

  而孔乙己作为一个读书人，在剧烈的社会变革中，科举被废除,想获取出人头地身份已经不可能：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乙己原来也读过书的，但终于没有进学，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

3.两篇都涉及到了“哭”和“笑”

  同时，我们也发现一些本质的区别：       

⑴.人物命运发生着迥然不同的变化：

   《一碗阳春面》中， 母子三人凭着自己的不屈抗争和团结进取，终于渡过难关，并赢得别人的尊重；                                                                                                        

而孔乙己，则因为穷困潦倒，又有些好喝懒做，最终不知所终，“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                                 

⑵.人与人之间、个体与社会之间的关系不同：

《一碗阳春面》中，母子三人在面馆里得到的是理解、同情、尊重；

 孔乙己在酒馆里遭受到的只不过是冷眼、嘲笑、戏侮。

《一碗阳春面》中，母亲因为努力工作，得到了公司的特别津贴；兄弟俩在学校和社会都得到了尊重和帮助；

孔乙己则是被同为读书人的丁举人打折了腿。

下面，我们先来作如下具体比较。 

1. 人物性格  在命运面前  抗争与堕落

    在《一碗阳春面》中，母子三人巨大的不幸面前，面对着艰难困苦，他们选择的是积极抗争。

    失去男主人、两子年幼——一为六岁，一为十岁，又背负着沉重的债务——生前欠下了八个人的钱的困境中，母子三人同心协力、奋发向上，甚至在大年三十夜，母子三人合吃一碗阳春面——“母子三人立即围住这碗面，头碰头地吃了起来”。

    就凭着这些，母亲努力工作，大儿每天送报赚钱，淳儿每天买菜烧饭，所以现在能够全部还清债款。

    而孔乙己，虽写得一笔好字，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好喝懒做，到了没有法的时候，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窃的事。

来到咸亨酒店，记账也是要喝酒的。

直至最后，“孔乙己还欠着十九个钱呢”。

2.社会环境  面对不幸者  尊重与嘲讽

 《一碗阳春面》中，老板和老板娘面对合吃一碗阳春面的母子三人，有几个重要的细节值得玩味。

    第一次，“老板抓起一堆面，继而又抓起了半堆”，临走时还忘不了致以祝福：

   “谢谢。祝你们过个好年！”

    第二次，老板娘想下三碗，但是，老板制止了，

   “也许他们会尴尬的”。.

    母子三人临走的时候，老板娘又致以祝福。

    第三年，物价涨了，在母子三人合吃两碗阳春面的情况下，老板仍然只收了他们和前两年一样的价钱，而且尽量做得天衣无缝。当母子三人谈论他们的经历时，老板夫妇“凝神听着”，“全神贯注地听着”，“擦着那不断夺眶而出的泪水”。

    这之后，是老板和顾客的一年又一年的等待。

“二号桌”那年复一年的预约。

    老板夫妇还将“一碗阳春面”的故事告诉顾客。

    十四年后，母子三人再次来到面馆，老板夫妇“泪珠一串串地掉下来”，“泪流满面”。

而在这段时间里，母子三人合吃一碗阳春面的故事，也广为流传，“二号”桌，成为了顾客们心目中的幸福的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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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三人终于战胜艰难和困苦，渡过难关，面馆老板夫妇和众顾客，给予他们的是，热烈的欢呼声和鼓掌声。

 而在咸亨酒店里，孔乙己所得到的，是老板、酒客、小伙计甚至顽童的讥讽和嘲笑。

 孔乙己最终留在酒店里的，是“还欠十九个大钱”。

3.得到帮助以后   感恩与麻木

 十四年后，母子三人在大年三十夜又来到面馆，“就是这一碗阳春面的鼓励，使我们母子三人同心协力，度过了艰难的岁月”，所以，特意计划了“这生平第一次的奢侈的行动”，“特意来拜访”。

“我今年通过了医生的国家考试，现在京都的大学医院里当实习医生。明年四月，我将到札幌的综合医院工作。还没有开面馆的弟弟，现在京都的银行里工作。”

 而孔乙己，则一直挂着欠十九个大钱的账，“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见到孔乙己。到了年关，掌柜取下粉板说，‘孔乙己还欠着十九个钱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孔乙己还欠十九个大钱呢!’到中秋可是没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已经死了。”

 通过以上的比较，我们就不能不意识到这样一个重要问题，在中学语文的教学实际中，如何去把握文本，把握文本的创作背景，作家的创作意图，教学生怎样去阅读鲁迅的小说，怎样去理解和认识鲁迅，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就是一个值得认真探讨的问题了。

 我们先来看一段下面的文字：

 那么，造成孔乙己的悲剧命运，造成人心的冷酷、人性的泯灭的又是什么呢？是一种不把人当人、只把人当做工具和奴隶的极权专制制度，以及在这种极权专制制度引导下形成的漠视人的生命和尊严的畸形文化。为鞭挞这种吃人的制度和文化，作者又写道：“孔乙己是这样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在别人的心目中，孔乙己除了被别人当做取笑的对象外，毫无用处。

再看下面：

鲁迅先生在《孔乙己》中对“笑声”的描写，非常耐人寻味：

文中每一次出现的“笑声”，都是建立在孔乙己的难堪、羞辱和心理痛苦之上的。这些麻木而又残忍的看客们或嘲讽他的“新伤疤”,或讥笑他没捞个秀才，总是拿他的落魄和不幸取乐。这笑声带来的“快活的空气”实在令人心酸。病态社会中的人们是何等的冷酷无情。

 掌柜的可以笑，酒客可以笑，小伙计可以笑，连小顽童都可以笑；

 比他高一等级的丁举人更可以打……

 我们再来回顾一下，《一碗阳春面》中描写了多少次的“哭”？

“此刻，柜台里竖着耳朵，全神贯注地听着母子三人说话的老板和老板娘不见了。在柜台的深处，只见他们两人面对面蹲着，一条手巾，各执一端，在擦着那不断夺眶而出的泪水。”

十四年后，渡过了艰难岁月的母子三人又回到面馆时，老板夫妇泪珠一串一串地掉下来。

“可泪流满面的丈夫却应不出声来。”

 基于以上的对比，我们可以认真地去探讨《一碗阳春面》与《孔乙己》的异同了。先请看下面的文字：

 作为一个清醒的、批判的现实主义作家。揭示人性的、人生的、与社会的阴暗面，是鲁迅小说作品的一贯主题。

 《孔乙己》揭露了冷酷无情、惨无人道、泯灭人性的对社会弱势人物的幸灾乐祸的戏弄和戕害。

鲁迅那种冷冷的，漠不关心的，从容的笔，却是传达了他那最热烈，最愤慨，最激昂，而同情心到了极点的感情。

鲁迅独特的思想是什么呢？是不是可以这样来概括：以立人为目的和中心，以实践为基础，以批判“根深蒂固的旧文明”为手段的关于现代中国人的哲学，或者说是关于现代中国人及其社会如何改造的思想体系。

“主人”的思想贯彻于鲁迅一生的始终遍及，鲁迅著作的各个方面，是鲁迅思想的核心；鲁迅自己毕生为在中国实践“主人”这一思想而斗争。因此之故，鲁迅是一位致力于改造中国人及其社会的伟大思想家。

鲁迅之所以执著于现实，正是为了进行变革，创造美好的将来，用他的话说，就是所以“不满于现在”，是要“创造这中国历史上未曾有过的第三样时代”，即彻底摆脱奴隶地位获得真正自由的与解放的时代。

    我们再回过头来，重新审视一下鲁迅自己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小说创作的。

我做小说，是开手于一九一八年，《新青年》上提倡文学革命的时候的。

我的作品在新青年上，步调是和大家一致的，所以我想，这些确可以算作那时的“革命文学”。

自然，在这中间，也不免夹杂些将旧社会的病根暴露出来，催人留心，设法加以疗治的希望。

我怎么做起小说来？不过想利用他的力量，来改良社会。

自然，做起小说来，总不免自己有些主见的。例如，说到“为什么”做小说吧，我仍抱着十多年前的“启蒙主义”，以为必须是“为人生”，而且要改良这人生。所以我的取材，多采自病态的社会的不幸的人们中，意思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

再看看茅盾对鲁迅的评价：

读鲁迅的小说，读鲁迅的其他作品，读鲁迅的书，“就有这样的感觉，随着时间距离的远去，愈来愈显示出鲁迅思想的生命力”。“鲁迅的思想是现代的。他是现代中国的思想家”。

 “而对于这一切罪恶和丑陋，鲁迅给予了最深厚的怜爱与悲悯。无论这些作品的思想具有多么锋锐的批判锋芒，无论这些作品的言词具有多么刻毒的针砭意味，可是，这个干瘦的神经质的写作者，他的本意乃是要用他干枯的手指爱抚这些不幸的人们，和这个衰弱的民族。他的慈悲、他的热血、他转辗多年的忧思、他深更半夜的柔软哀恸的哭泣，全都倾注在这干枯的手指上。他希望这个衰弱的民族复活起来，希望麻木的国民振作起来，希望一切像阿Q一样苦难而又丑陋的人们能摆脱奴役、获得人的地位、活出人的模样。”

以上这些，都非常清楚地告诉了我们，鲁迅小说创作的背景、意图和作品的主题。

诚然，鲁迅不是圣人。

 他的创作，如前所述，基于他的对世界的认识和世界观，当时虽然已具有强烈的唯物思想辩证因素，并且接受了俄国十月革命的和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影响，但他的历史观却是进化论思想。他的小说创作的背景、意图、作品的主题，或许由于执著，也或许由于偏激，不免引得某些人产生某种不快。

 但是，永远的鲁迅，是我们必须面对的。

 因为，鲁迅先生在《孔乙己》及《呐喊》、《彷徨》的其他大部分作品中，揭示出了许多病态社会的中国的民族劣根性，在当时的中国，已经唤醒了许多熟睡中的人们；他的一生和他的全部创作，在实践自己“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改良这人生”等方面，作了许多积极的探索和思考……

 而日本作家栗良平的小说《一碗阳春面》，作品中所展现出的主人公的精神面貌——不屈抗争、团结奋进，面馆老板夫妇对于不幸者的尊重和理解，公众的同情、帮助和激励，终于使母子三人渡过难关……这种民族精神，本人认为，是日本能在“二战”的废墟上迅速崛起的精神支柱。作家的创作意图也就是向人们展示出日本的美好的发展前景。

记得柏杨在《丑陋的中国人》中说过：一个中国人是一条龙，三个中国人是一条虫；一个日本人是一条虫，三个日本人是一条龙。话虽有些偏激，但也反映出我们的民族劣根性仍然具有普遍性。《一碗阳春面》中所展现出的民族精神，不啻为我们开出了一剂“疗救精神病苦”、根治民族劣根性的良方。

 大和民族个体的自强不息，他们的团结协作精神，公众和全社会对不幸者和弱势群体的同情、理解、尊重和帮助，是他们能够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基本保证。中华民族要实现伟大复兴，彻底改造民族劣根性，学习别人的优秀的民族精神，是很有必要的。

 自信心、同情心、感恩心，在《一碗阳春面》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这不单是“疗救病态社会精神病苦”、根治民族劣根性的良药，也是全人类宝贵的精神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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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过对这两篇小说的比较阅读，我们可以清楚，由于文化背景的不同，由于作家创作目的的不同，在同样的环境里，同样是遭遇不幸的主人公，结局却完全不同。

参考文献:

[1]  摹  罗 《速读中国现当代文学大师与名家丛书 鲁迅卷》

[2] 《鲁迅研究年刊• 纪念鲁迅诞辰一百周年》 西北大学鲁迅研究室1981 

[3] 《名作欣赏》2001年 第五期 

[4]  陈永睿 《“笑”藏冷意，“哭”蕴深情》（《语文教学通讯》1998.12）

    [5]  朱  伟 《三昧阳春面—〈一碗阳春面〉赏读》（《语文教学通讯》2000.24）

附：                  一碗阳春面

栗良平

对于面馆来说，最忙的时候，要算是大年夜了。北海亭面馆的这一天，也是从早就忙得不亦乐乎。

平时直到深夜十二点还很热闹的大街，大年夜晚上一过十点，就很宁静了。北海亭面馆的顾客，此时也像是突然都失踪了似的。

就在最后一位顾客出了门，店主要关门打烊的时候，店门被咯吱咯吱地拉开了。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走了进来。六岁和十岁左右的两个男孩子，一身崭新的运动服。女人却穿不合时令的斜格子的短大衣。

“欢迎光临”,老板娘迎上前去招呼。

“……唔……阳春面……一碗……可以吗？”

那女人怯生生地问。

那两个小男孩躲在妈妈的身后，也怯生生地望着老板娘。

“行啊，请，请这边坐.”

老板娘说,领他们母子三人坐到靠近暖气的二号桌，一边向柜台里面喊阳春面一碗！”

听到喊声的老板，抬头瞥了他们三人一眼，应声道，”好──咧！阳春面一碗──”

案板上早就准备好的，堆成一座座小山似的面条，一堆是一人份。老板抓起一堆面，继而又加了半堆，一起放到锅里。老板娘立刻领悟到，这是丈夫特意多给这母子三人的。

热腾腾香喷喷的阳春面放到桌上，母子三人立即围住这碗面，头碰头地吃了起来。

“真好吃啊！”

哥哥说。

“妈妈也吃呀。”

弟弟夹了一筷面，送到妈妈的口中。

不一会儿，面吃完了，付了150元钱。

 “承蒙款待。”母子三人一齐点头谢过，出了店门。

“谢谢，祝你们过个好年!”老板和老板娘应声回答。

过了新年的北海亭面馆，每天照样忙忙碌碌。一年很快过去了。转眼又是大年夜了。

和以前的大年夜一样，忙得不亦乐乎的这一天就要结束了。过了晚上十点，正想关门打烊的时候，店门又被拉开了。一个女人带两个男孩走了进来。

老板娘看到那女人身上那件不合时令的斜格子短大衣，就想起了去年大年夜那三位最后的顾客。

“……唔……一碗阳春面……可以吗？”

“请，请里边坐”，

老板娘将他们带到去年同样的二号桌,

“阳春面一碗──”

“好──咧！阳春面一碗──”老板应声回答着，并将已经熄灭的炉火重又点燃起来。

“喂，孩子他爹，给他们下三碗，好吗？”

老板娘在老板耳边轻声说道。

“不行，如果这样做，他们也许会尴尬的。”

老板说着，抓了一人半份的面下了锅。

桌上放一碗阳春面。母子三人边吃边谈，柜台里的老板和老板娘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真好吃……”

“今年又能吃到北海亭的阳春面了。”

“明年还能来吃就好了……”

吃完后，付了150元钱。老板娘对着他们的背影,说：“谢谢，祝你们过个好年！”

这一天，被这句话说过几十遍乃至几百遍的话送走了。

随着北海亭面馆的生意兴隆，又迎来了第三年的大年夜的晚上。

从九点半开始，老板和老板娘虽然谁都没说甚么，但都显得有些心神不定。十点刚过，雇工们下班走后，老板和老板娘立刻就把墙上

挂的各种面的价格牌，一一翻了过来。赶紧写好“阳春面150元”。其实，从今年夏天起，随物价的上涨，阳春面的价格已经是200元一碗了。

二号桌上，在30分钟以前，老板娘就已经摆好“预约席”的牌子。

到十点半，店里已经没有客人了。但老板和老板娘还在等待那母子三人的到来。

他们来了。哥哥穿中学生的制服，弟弟穿去年哥哥穿的那件略有些大的旧衣服，弟兄两人都长大了，有点认不出来了。母亲还是穿那件不合时令的有些褪色的短大衣。

“欢迎光临。”

老板娘笑着迎上前去。

“……唔……阳春面两碗……可以吗？”女人怯生生地问。

“行，请，请里边坐。”

老板娘把他们领到二号桌，若无其事地将桌上那块“预约席”的牌子藏了起来，对柜台喊；

“阳春面两碗！”

“好——咧！阳春面两碗—”

老板应声，把三碗面的份量放进了锅里。

母子三人吃两碗阳春面，说着，笑着。

“大儿，淳儿，今天，我做母亲的想要向你们道谢。”

“道谢？向我们……为甚么？”

“实在是，因为你们的父亲死于交通事故，生前欠下了八个人的钱。我把抚恤金全部还了债。还不够的部分，就每月五万元分期偿还。”

“这些我们都知道呀。”

老板和老板娘在柜台里，一动不动，凝神听。

“剩下的债，到明年三月就可以还清了。可实际上，今天就可以全部还清。”

“啊，真的？妈妈。”

“是真的。大儿每天送报赚钱支援我，淳儿每天买菜烧饭帮助我，所以我能够安心工作。因为我努力工作，得到了公司的特别津贴，所以现在能够全部还清债款。”

“好啊！妈妈，哥哥，从现在起，每天烧饭的事还是包给我了。”

“我也继续送报。弟弟，我们一起努力吧！”

“谢谢！真是谢……谢……”

“我和弟弟也有一件事瞒着妈妈，今天可以说了。这是在11月的星期天，我到弟弟学校去参加家长会。这时，弟弟已经藏了一封老师给妈妈的信……弟弟写的作文如果被选为北海道的代表，就能参加全国的作文比赛。正因为这样，家长会的那天，老师要弟弟自己朗读这篇作文。老师的信如果给妈妈看了，妈妈一定会向公司请假，去听弟弟朗读作文。于是，弟弟就没有把这封信交给妈妈。这事，我还是从弟弟的朋友那里听来的。所以，家长会那天，是我去了。”

“哦，原来是这样……那后来呢？”

“老师出的作文题目是，《你将来想成为怎么样的人》，全体学生都写了。弟弟的作文题目是《一碗阳春面》。一听题目，我就知道是写的北海亭面馆的事。弟弟这家伙，怎么把这种难为情的事写出来，我这么想。”

“作文写的是，父亲死于交通事故，留下了一大笔债。母亲每天从早到晚拼命工作，我去送早报和晚报……弟弟全都写了出来。接着又写，12月31日的晚上，母子三人吃一碗阳春面，非常好吃……三个人只买了一碗阳春面，可面馆的叔叔阿姨还是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谢谢我们，还祝我们过个好年。听到这声音，弟弟的心中不由地喊着，不能失败！要努力！要好好活着。

因此，弟弟长大成人后，想开一家日本第一的面馆，也要对顾客说，努力吧，祝你幸福，谢谢。弟弟大声地朗读作文……”

此刻，柜台里竖着耳朵，全神贯注地听着母子三人说话的老板和老板娘不见了。在柜台的深处，只见他们两人面对面蹲着，一条手巾，各执一端，在擦着那不断夺眶而出的泪水。

“作文读完后，老师说，今天淳君的哥哥代替他母亲来参加我们的家长会，现在我们请他来说几句话……”

‘这时哥哥说甚么……’

弟弟疑惑地望着哥哥。

“因为突然被叫上去说话，一开始，我甚么也说不出……‘诸君一直和我弟弟很要好，在此，我谢谢大家。弟弟每天做晚饭，放弃了俱乐部的活动，中途回家。我做哥哥的，感到很难为情。方才，弟弟的《一碗阳春面》刚开始读时，我感到很丢脸。但是，当我看到弟弟激动地大声朗读时，我心里更感到羞愧。这时我想，决不能忘记母亲买一碗阳春面的勇气。兄弟们，齐心合力，为保护我们的母亲而努力吧！从今以后，请大家更好地和我弟弟结成朋友。’我就说了这些……”

母子三人，静静地，互相握着手，良久。继而又欢快地笑了起来。

和去年相比，像是完全变了模样。

作为年夜饭的阳春面吃完了，付了300元。

“承蒙款待。”母子三人深深地低头道谢后，走出了店门。

“谢谢，祝你们过个好年！”

老板和老板娘大声地向他们祝福，目送着他们远去……

又是一年的大年夜降临了。北海亭面馆里，晚上九点一过，二号桌上又摆上了“预约席”的牌子，等待着母子三人的到来。可是，没看到那三人的身影。

一年，又是一年，二号桌始终默默地等待着。可母子三人还是没有出现。

北海亭面馆因为生意越来越兴隆，店内重又进行了装修。桌子、椅子都换了新的。可二号桌却仍然如故。老板夫妇不但没感到不协调，反而把二号桌安放在店堂的中央。

“为甚么把这张旧桌子放在店堂中央？”

有的顾客感到奇怪。

于是，老板夫妇就把“一碗阳春面”的事告诉他们。并说，看到这张桌子，就是对自己的激励。而且，说不定哪天那母子三人还会来，这个时候，想用这张桌子来迎接他们。

就这样，关于二号桌的故事，使二号桌成了“幸福的桌子”。顾客们到处传诵着。有人特意从远方赶来。有女学生，也有年轻的情侣，都要到二号桌上吃一碗阳春面。二号桌也因此而名声大振。

时光流逝，年复一年。这一年的大年夜又来到了。

这时，北海亭面馆已经是同一条街的商店会的主要成员。大年夜这天，亲如家人的朋友、近邻、同行，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都来到了北海亭。在北海亭吃了过年面，听到除夕夜的钟声，然后亲朋好友聚集起来，一起到附近的神社去烧香磕头，以求神明保佑在新的一年里万事如意，厄除运开。这种情形，已经有五六年的历史了。

今年的大年夜当然也不例外。九点半一过，以鱼店老板夫妇双手捧着装满生鱼片的大盆子进来为信号，平时亲如家人的朋友们大约三十多人，也都带着酒菜，陆陆续续地会集到北海亭。店里的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

知道二号桌由来的朋友们，嘴里虽然没说甚么，可心里都在想，今年二号桌也许又要空等了吧。那块‘预约席’的牌子，早已悄悄地站在二号桌上。

狭窄的座席之间，客人们一点一点地移动着身子坐下，有人还招呼迟到的朋友。吃面，喝酒，互相夹菜。有人到柜台里去帮忙，有人随意拉开冰箱拿东西。甚么廉价出售的生意啦，海水浴艳闻轶事啦，甚么添了孙子的事啦。十点半时，北海亭里的热闹气氛到达了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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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店门被咯吱咯吱地拉开了。人们都向门口望去，屋子里突然静了下来。

两位西装笔挺，手臂上搭着大衣的青年走了进来。这时，大伙都松了口气，随着轻轻的叹息声，店里又恢复了刚才的热闹。

“真不凑巧，店里已经坐满了。”老板娘面带歉意说。

就在她拒绝两位青年的时候，一位身穿和服的妇人，深深低着头走了进来，站在两位青年的中间。

店里的人们，一下子都屏住了呼吸，耳朵也竖起来了。

“唔……三碗阳春面，可以吗？”

穿和服的妇人平静地说。

听了这话，老板娘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十几年前留在脑海中的母子三人的印象，和眼前这三人的形象重迭起来了。

老板娘指着三位来客，目光和正在柜台里找韭菜的丈夫的目光撞到一处。

“啊！啊……孩子他爹！”

面对不知所措的老板娘，青年中的一位开口了。

“我们就是14年前的大年夜，母子三人共吃一碗阳春面的顾客。那时，就是这一碗阳春面的鼓励，使我们三人同心合力，渡过了艰难的岁月。这以后，我们搬到母亲的亲家滋贺县去了。”

“我今年通过了医生的国家考试，现在京都的大学医院里当实习医生。明年四月，我将到札榥的综合医院工作。还没有开面馆的弟弟，现在京都的银行里工作。我和弟弟商谈，计划了这生平第一次的奢侈的行动。就这样，今天我们母子三人，特意来拜访，想要麻烦你们烧三碗阳春面。”

边听边点头的老板夫妇，泪珠一串串地掉下来。

坐在靠近门口桌上的蔬菜店老板，嘴里含着一口面，听着，直到这时，才把面咽下去，站起身来。

“喂喂！老板娘，你呆站着干甚么！这十年的每一个大年夜，你都为等待他们的到来而准备着，这十年后的预约席，不是吗？快！请他们上座，快！”

被蔬菜店老板用肩一撞，老板娘这才清醒过来。

“欢……欢迎，请，请坐……孩子他爹，二号桌阳春面三碗──”

“好咧──阳春面三碗——”

可泪流满面的丈夫却应不出声来。

店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和鼓掌声。

店外，刚才还在纷纷扬扬飘着的雪，此刻也停了。皑皑白雪映着明净的窗子，那写着“北海亭”的布帘子，在正月的清风中，摇曳着，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