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会合

      不知是自己身上缺点太多的原因，还是我这个人情感保守、冷漠的原因。总是喜欢读些冷峻的作品，总需要一根鞭子在后面高高举起，让我背脊发凉；这样我就只好埋头苦干，挺直腰杆，不敢趴下。在诸多作家中我一直认为鲁迅先生是我的“鞭子”，每次只要我一读到先生令人震颤的话语，我就感到一种警醒；看到先生那犀利的目光，我就会正襟危坐，产生一种力量。每次读，每次教都是如此。

      再次翻开新的高中新课程我就会阵阵发冷，这“冷”意不是先生的，而是这些书中让我感到先生的力量越来越孤独，离我越来越远，仿佛把我一个人置身于一个空旷而寂寥的荒野中：那儿没有《药》中散发出的让我清醒的冷酷的清冷的十字街口的风，没有《纪念》中柔石给我的近似“迂”的台州式的“硬气”了，更没有阿Q的“二十年之后还是一条好汉”的斗志，仅有《祝福》里留下祥林嫂的那呆滞而间或一轮的目光，《拿来主义下》中伸手可及的几点声音，还有刘和珍那“始终的微笑”。

      我内心中总有一种倔强的声音在不断拷问我，没有阿Q的“鞭子”我能行吗？

      也许有人认为，现在社会需要的是“和谐”不是“鞭挞”，需要的是“培养”而不是“揭露”，需要的是“尊严”而不是“压抑”，仿佛现代社会里需要的个性、人文、和谐、宽容、张扬、自由和尊严都与先生无关，更有人说“先生是那个时代的宠儿，即使不是也不过是一种政治的客观需要罢了”，好像钱钟书告诫孩子不要读《伊索寓言》，因为读了“纯净的寓言”而面对复杂的世事与将来就会吃亏，而读了先生的文章就会与时代不合拍一样的。

      我真是感到一种无法言表的悲凉，一代伟人、一代旗手果真如此吗？我实在是不敢苟同，如果说抛却了“阿Q”和“华老栓”就能找到治人的“良药”，我也无话可说了。

      时代发展到今天，我们不妨对我们人类的根本性的生存境遇和精神状况进行全方位的关照和反思，看看个体的精神自由的觉悟程度是什么样的。

      在经济社会发展的今天，专制的落后的精神文化不存在了吗？旧存的小农意识、狭隘的自主意识消失了吗？对个性自由为前提的集体主义以及带有偏激的民族主义不复存在了吗？

      回答是“没有”。

      在人类个性发展的今天，闭目塞听、自以为是、精神枯竭而渺小的人格形象克服了吗？在获取人的资格、占得人的位置合理性的逻辑等，不需要痛苦的心灵遭遇极力的争斗而变为胜利的明证了吗？

      回答还是“没有”。

      在追求和谐的的今天，尊重人性、尊重文化、尊重传统、尊重尊严、追求个性独立都得以彰显了吗？奴才意识、愚昧意识、短视行为、忘却历史、缺乏自省的“庸众”消失了吗？

      回答仍然是“没有”。

      不禁要问，先生到底给了我们什么，让现在人如此“不屑”呢？只想举“阿Q”的来说吧。有人说：鲁迅不像那些清高的文人那样短视和袖手旁观，而是持续心怀悲哀和同情，用一种冷峻的批评和讽刺对国民做艺术性的探索，阿Q是未人的形象，是反面给的一面镜子，他的出现，使人提问，人应该如何追求个性地位、自我尊严、尊重个性？阿Q头上光照出中国人心灵上的“黑洞”，他塑造的是一个没有内心自我的身体，一个概括的“庸众”形象，他的灵魂恰恰缺少灵魂、缺少自我意识，是对整个国民的批判，是每个中国人的一面镜子。

      哦，我终于懂了。原来先生的“冷”是最大的“热”，先生的“批”是最大的“扬”。也许是现在我们人性的“黑洞”太多了，不敢接受这种“光热”，只好用“黑”来挡起来，文过饰非，最终只能远远抛却它；还也许是我们的负担太重了，因为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一推掉几千年留下的人性的劣性，与其每天压得“气喘吁吁直不起腰”，还不如“轻装简便甚至赤膊上阵”来得痛快，闲适自在、悠然恬静岂不快哉？

      也许我也是这样的了，很久没有看先生，身体也在“发软，直不起身”，真不知道明天我怎样行走了。眼前仿佛又出现一道鞭影，看来我得补钙的。

      作者邮箱： wolaikankan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