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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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们（二） 肖凡

      就在两周之前，我在二班意气风发地宣布我近期的写作计划是——每周写一个孩子，直到他们毕业。我说二班的孩子里，我要先写肖凡。1米80的肖凡坐在第一排，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刺激”，出乎我的意料，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情绪激动。可是我刚说下课，他的那帮哥们就迅速把他围住了。他们站着，肖凡坐着。他用手护头，躲避着从空中袭来的无数只手。

      这篇作文其实不容易写好，我只是二班的任课教师，对肖凡的印象仅来自于课堂和他写的作文。

      开写前，我在走廊上问过肖凡，“你想老师把你写成什么样？”他愣了短暂的几秒后，咧开嘴，露出一嘴的牙箍，如平时一样激动，“把我写得严肃点！”“嘿嘿，肖凡，你是严肃的人吗？”他配合地低下了头，看得出嘴角还挂着笑。和肖凡说话不轻松呀，我得一直仰视着他，他低头的时候又很少。印象当中他的头发虽然不多，脑袋却总是仰得高高的，一副天塌下来也不怕的样子。

      “严肃”这个词，认识肖凡的人，都知道和他是最不搭界的。如果让我找三个关键词来形容他，那么前面两个会是“疯狂”和“好奇”。

      他是我这届教的90个孩子中最“疯狂”的一个，肆无忌惮的程度可以和我相媲美。他的嗓门似乎装上了高音喇叭，无论我站在教室的哪一个角落，只要叫肖凡起来回答问题，我就不用再当传话的麦克风。上课听到兴奋的话题，他整个人会往上蹦起来，笑起来一个人的音量抵得过全班。

      上《鱼我所欲也》时，我问孩子们，当你们生死抉择的时候，你们会选择什么？肖凡用他的大嗓门，毫无羞涩地宣布——“爱情”。全班哄堂大笑，我也笑了，只是我没说——在我所知道的名人里，曾经大言不惭地以爱情作为价值观的，好像只有一个痞子王朔。

      又一次，上苏轼的《江城子·密州出猎》。讲到“遣冯唐”的典故，我顺便提到了现在有个作家也叫冯唐，曾有人夸他的散文可以排到现在国内的前五名。肖凡用他的大嗓门追问，“老师他有什么小说？”“《十八岁给我个姑娘》。”“哈哈哈哈！”肖凡毫无顾忌地大笑，笑毕才有点羞涩地低下了头，不知是在回味刚才的笑声，还是在想那十八岁的“姑娘”。我这个天生无趣的人，有时会让轻松的课文也上得无比沉重。有了肖凡的笑声，二班的语文课还不至于太死寂。

      对于这个世界，肖凡想必有许多疑问。上了那么多年的学，他依旧保持着孩子式的好奇，他“疯狂”，他总是在追问。

      他的朋友很多，上面提到的无数只拍他脑袋的手，就是一个证明。他有不少男生的朋友，连不少女生也愿意和他玩。有一次我在等24路回家，肖凡和一伙同学经过，我一看，怎么除了他全是女的呀？于是，我不怀好意地揶揄了他一下：“肖凡，你怎么交的都是女朋友啊！”肖凡立马激动起来，用他的大嗓门，在人行道上追着我问，“老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暗爽，这傻小子，让他困扰去吧！不想还真把他给困住了，这是他后来自己告诉我的。当天晚上，他把我的话说给他母亲听，想征求他母亲的意见，他母亲当然解读成我对他有那么多女生朋友有看法了；第二天，他又告诉了何晨雷，何大才子宽慰他说，这样的话刚一听是会不舒服的，但我们的季老师你还不知道吗——她多另类啊！当他告诉我，为这话他好几天没想开时，我很认真地解释说，“肖凡，我这是表扬你你都没听出来？你又不是只有女生朋友呀。”看着他迷惑不解的神情，我还是没憋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怎么会有这么纯真的孩子呀！

      肖凡的朋友是多，他自己也说和他们都挺好的，但是我拿不准他到底和谁最好。有一次他作文写过，音乐课轮到他上台表演才艺，大家“热情”的方式超出了他的预期，他受伤了。他当场发作，用强烈的方式表达了他的愤怒。就像曾经的我一样，肖凡的朋友们在喜欢他的大大咧咧时，对他的“敏感”就不太敏感了。所以，那一次课间，当无数只手拍向肖凡的头时，我对他们说，“你们是肖凡的朋友，要注意他的感受！”

      同学们对肖凡的感受倒是非常一致，有一次作文课上，肖凡被我拿来当例子，让大家练习写人，我要每个孩子说出一个肖凡的特征。热情、开心、无忧无虑……轮到戴华了，我把脑袋凑上去，才听到她说的是：肖凡好像没有什么烦恼。可是我是见过他烦恼的样子的。就在英语口试的前两天，下课了，他的朋友们都在疯玩，坐在第一排的肖凡还坐在那，手里拿着本英语书，心神不定。我问他，你怎么啦？他并不隐瞒，直说他在担心英语口语会通不过。我不知道肖凡的英语口语糟到什么程度，安慰了他一番。就我所知，通不过口语的实在是极少极少的。

      最近临到期末考试，肖凡成了忙人，特别是中午的静校，他每天给自己预订了不同的老师。前两天他跟我说，中午他要跟社会老师补一补，语文默写能不能提早。今天他又托同学告诉我，中午还在社会老师那里补课，语文默写迟一点再写。大概一点二十几分的样子，他拿着本子和笔敲开了办公室的门，坐在门边的第一张桌子旁。这是办公室里堆放练习卷的桌子，一米八几的肖凡能够利用的桌面空间大概不到十几公分。他安静地默写完了，默得还真不错。

      回到上回的作文课上，轮到何晨雷说肖凡的特征，他说的是——肖凡跑步时，上身是直的。天哪，这不就是阿甘吗？《阿甘正传》是我少有的在电影院里看的电影，它还把我煽出了眼泪。我是多么喜欢阿甘啊！

      我尽量想把肖凡写得严肃点，也写了他那些严肃的烦恼。可是严肃有什么好呢？何况他本来就是那么好玩的一个孩子，疯狂、好奇、敏感。我希望他可以一直这样直着身子跑下去，就像我喜欢的阿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