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贵成

      不知不觉中，9月10日，我这个小教师的所谓节日又来临了。既是节日，总得说点什么，然而，我搜尽枯肠，符合节日的话语怎么也找不到，一句大煞风景的话却不由自主地迸了出来：走投无路当教师！

      阿弥陀佛，真是罪过！在这喜庆祥和的教师节里，我怎么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呀！这不但与建设和谐社会的时代主旋律不符，而且简直就是给国家尊师重教的大政方针抹黑。我也深知自己的罪过，可是没办法，“走投无路当教师”这七个字，确实是我十几年当教师的真实体验，其中凝聚着的多少无奈、辛酸、悲苦，一时竟难以言说。

      可能一些正义之士又要厉声斥责了，现在教师职业旱涝保收，已成了热门职业，多少人想当教师而不得，你还走投无路当教师，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是的，当教师的，每月总有一份吃不饱饿不死的工资，即使有的地方财政紧张七扣八扣，也比下岗职工要幸福多了。但问题是，教师并不是猪，也不是下岗职工，光能吃饱是远远不够的，教师要生存更要发展。更可笑的是，有的报刊上还登载了调查，用一系列数字言之凿凿地说，教师成了大学生就业的热门职业，。但我想问一句，如果有好的职业，大学生会当教师吗？他们不也是走投无路才当教师的吗？他们现在只是迫于就业的压力，对教师这一行业的悲苦并没有深切感受。

      有一段手机短信生动地写出了教师的悲苦：起得早的，是教师与拾破烂的；睡得晚的，是教师与美容院的；吃不好的，是教师与要饭的；骑自行车的，是教师与找活干的；整天挨整的，是教师与犯了案的。每次读到这段文字，我就感叹不已。早起晚睡，胡乱吃喝，在现行应试教育体制下，这是教师的天然宿命。应试教育要想出成绩，抓时间挤时间不让学生成为有闲阶层，就是致胜的不二法宝。于是教师只好与学生同呼吸共命运了，学生从早到晚呆在学校，教师就得从早到晚守在学校。说教师都骑自行车当然有点夸张，但在当今社会里，像找活干的一样骑破自行车者，一定是教师则是毫无疑义的了。据专家说现在已经进入了汽车时代，尽管有不少女教师“出有车”，那也是人家的老公兜里有钱，教师凭自己的收入开得起汽车的少得可怜。现在初中毕业大字不识几个给煤老板开“拉煤王”的司机，每月都赚到了三千多块，为国育才的教师只赚着千儿八百，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要管自己，靠这点可怜的收入，能使自己免于挨饿能苟且偷生下来已属三生有幸了。

      也许有人要说了，教师讲究的就是个奉献，“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就是教师的写照。我不知道说这番话的人是何居心，谁规定教师就应该是“春蚕”“ 蜡炬”的可怜形象？让他们形象高大一点活得扬眉吐气一点难道无助于体现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吗？现在公务员们活得那个滋润潇洒连古代的神仙也不过如此，他们做的不过是循规蹈矩迎来送往之事，教师为国培养人才乃是国家民族的千秋大业，两者工作性质的高下不言自明，凭什么教师的工资不得高于公务员的平均工资水平呀！当不了公务员，进不了垄断企业，青年学子走投无路才当了教师。

      身体的困顿不堪，地位的委琐卑下，对教师来说，这还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最难以忍受的是精神受到的压抑摧残，这才是教师的最大不幸。现在的教师表面上风光无限，号称“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实际上，精神的被奴役人格的被践踏，已经到了灵魂都无法安宁的可怕境地，这是古往今来为人师者所没有受到过的。古代的教师还有士人的铮铮铁骨，百姓、官吏甚至皇帝起码都有相当的尊重。现在的教师只有为应试教育“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义务，自身的权利则被剥夺得荡然无存。没有选举权，校长不是自己选出来的，都是上级直接任命的。遇上一个开明的校长那就得高呼“阿弥陀佛”了，教师还有点相对的自由，更多时候教师们被英明领导领导得马不停蹄疲于奔命；没有布置作业权、考试权，有良知的教师不想给学生套上过多应试的枷锁，想给学生更多成长的自由空间，可现在盛行的是集体备课，连作业考试都是统一进行，那些想在教育上做出一番事业的有志之士只能仰天长叹生不逢时了；尤其是现在学校里盛行的精细化管理，什么都要量化考核，到校离校时间要量化，上课要量化，作业要量化，做学生思想工作要量化，考试要量化，教研要量化，继续教育要量化，评优晋级要量化，就这样，教师们被量化被考核得茫茫然一片晕头转向。如果你在量化考核中稍微做得让领导不满意，就要遭到大会小会上大小领导们或急风暴雨或指桑骂槐或不阴不阳的各种批评，你的精神世界从此不得安宁只得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中度日如年，什么人格尊严精神独立思想自由，在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中国教育界都统统见鬼去吧！那是比国宝大熊猫都要稀缺的珍稀品。

      可能有人又要不屑了，又要大发宏论了，既然当教师这么苦，有本事你转行干别的去啊！是的，我们何尝不想早日脱离这个苦海，问题是，现在教师转行要进庙要烧香，有时你连要进的庙都找不见，更别说烧香了，过五关斩六将的功夫岂是普通教师所能具有的。即使你辞职不干，早被消磨了锐气丧失了激情的一介腐儒又能干得了什么呢？以前一位领导经常教育我们：一个人连教师都干不好，你还能干得了什么呢？为了能在这个世上忍辱苟活下去，我们只好在教育的无边苦海里随波逐流垂死挣扎了。

      写到这儿，我不禁想起了郑板桥的诗句:“教馆原本是下流，傍人门户过春秋。半饥半饱清闲客，无锁无枷自在囚。课少父兄嫌懒惰，功多子弟积冤仇。而今幸作青云客，遮却当年一半羞。”几百年前的板桥先生落魄潦倒无奈做了教师，尽管身处“下流”“傍人门户”，毕竟还有清闲还有自在；虽然老先生生在万恶的封建社会，但比起我们这些处于21世纪和谐中国的园丁们，不知要幸福多少倍了。而且老先生最后凭自己的能力“幸作青云客”，总算“遮却当年一半羞”。而我们这些小教师呢，无缘也无能作“青云客”，只得继续走投无路当教师，继续含羞忍耻，在应试教育的江湖中身不由己地摸爬滚打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