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启阵

      孔子头上，有三顶帽子：两千年多来朝廷和百姓都愿意慷慨赠予的一顶是“圣人”，现当代学者们最愿意赠予的两顶是“思想家”和“教育家”。

      不过，我个人觉得，这三顶帽子都有点华而不实，都属于冥器——死后才戴的。我更愿意赠送孔子的，有三顶适合他生前戴的帽子，第一顶是“老人家”，第二顶是“文史达人”，第三顶是“音乐达人”。

      孔子当然年轻过，活的寿命也不是很长，还没到今天北京市居民的平均寿命（80.8岁）。但是，《论语》记载的他那些絮絮叨叨、啰啰嗦嗦的话，老人味十足；加上他又比你我早生2500多年，叫他一声“老人家”，于情于理，都很合适。

      文史达人，孔子生前便已经得到了公认。孔子十七岁的时候，鲁国大夫孟僖子就要儿子懿子在自己死后，拜孔子为师，跟他学习礼仪。这说明，孔子研究周代礼仪，少年时期就已经有了一定的名气。四十七岁那年，季桓子挖井，挖到一个土缶。缶中的东西，看起来像羊。但是，孔子引经据典后，将其鉴定为狗。可见，孔子在文物鉴定上有相当造诣。孔子五十八岁那年，吴国攻打越国，毁坏越国首都会稽时，发现了马车那么大的骨节。吴王派使者去向孔子请教，孔子告诉来人，那是当年被大禹帝杀死的防风氏的遗骨，并且说出一番道理来。吴国使者听后，表示叹服。可见，孔子对于上古历史，对于古生物学都相当有研究。孔子周游列国，走到陈国时，陈国王宫落下一只死隼，隼的身上穿着一支箭，箭是楛木杆，石箭镞，长约八寸。陈国上下都没见过这种箭。陈湣公于是派人去向孔子讨教。孔子一看，就告诉来人，那是肃慎氏（在今朝鲜半岛）之箭。孔子说，这种箭，周武王时，肃慎氏进贡过。一查旧书，果然如孔子所言。这说明，孔子对于中外文化交流史，很有研究。

      孔子那个时代，大约是没有“鲁国达人秀”之类选秀比赛的。但是，我敢肯定，倘若孔子穿越过来，完全有可能成为“中国达人秀”舞台上非常耀眼的一位音乐达人，光芒不亚于本届达人秀舞台上的菜花甜妈。

      菜花甜妈为了实现唱歌梦想，追求了五十年，孔子的音乐梦想，追求的时间更长，是七十多年；菜花甜妈是卖菜的时候也在唱歌，孔子则是面临生命危险的时候（被围困在陈蔡之间那一次），都在弹琴唱歌（“弦歌不绝”）。孔子学习音乐的故事，更是动人，感人，震撼人。孔子说自己“少也贱，故多能鄙事”，鄙事中，一定包括吹拉弹唱之类技能。即，有唱歌一项。孔子唱歌方面的兴趣，实在是非常人所能及的。每当遇到有人唱了好听的歌，他一定会让人家再唱一遍，再唱一遍，直到自己完全学会为止。孔子最有名的学习音乐的故事，发生在孔子三十几岁时。当时鲁国内乱，孔子跑到齐国，做了齐国一位大臣的管家——他想借此进入齐景公的朝廷。一次跟齐国王宫主管音乐的官员谈论音乐，第一次听到《韶》这支曲子，觉得美不胜收，于是就跟人学习。结果，三个月里，他老人家连最爱吃的肉是什么滋味，都吃不出来。孔子学习的认真态度，受到了齐国人的称赞。孔子学习音乐，不是浅尝辄止，而是十分讲究循序渐进，讲究境界的不断提高。孔子跟鲁国琴师师襄子学习弹琴，十天过去，孔子还在反复练习已经学过的曲子，不继续学新曲子。师襄子提醒他可以学新曲子了，孔子说，他虽然已经会弹奏曲子了，但是还没有掌握技巧。过了一段时间，师襄子说：“你已经掌握技巧，可以继续学新曲了。”孔子说，他还没有理解其中的思想情感。又过了一段时间，师襄子说：“你已经理解其中的思想感情，可以继续学新曲子了。”孔子说，他还没有体会出作曲者是一个怎样的人。又过了一段时间，孔子时而是神情肃穆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时而是神态怡然仰头而望志向远大的样子。他说，他已经体会出作曲者是谁了：那人皮肤黝黑，身材颀长，目光高远，一心想着教化天下，除了周文王，还有谁能写出这样的曲子！师襄子听孔子说完，佩服不已，立即离座而起，向孔子行过大礼后说：“我的老师说过，这是《文王操》。”

      我不知道，如今的音乐家们研究音乐，是否像孔子这样，要思考这么多问题，思考得如此深入。

      如果说，作为“圣人”的孔子是令人尊敬的，多数人一定是敬而远之；而作为“音乐达人”的孔子，则是可爱的，可爱到令人恨不能立刻听他弹上一曲，唱上几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