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

      2011年7月25日，挪威恐怖袭击事件凶手布雷维克在奥斯陆法院首次出庭受审。

      多数挪威民众不赞成挪威惨案制造者布雷维克被判死刑。一位挪威人解释：“我们对这个‘疯子’的态度，是给予更多的民主、宽容和爱，这些价值观正是布雷维克想要破坏的。我们要确保这个‘疯子’不能改变我们的价值观。”

      八成挪威民众对死刑说不

      “80％挪威民众要求判处嫌犯死刑”，2011年7月26日，人民日报的报道《欧洲极右势力蔓延引人深思》称。

      这篇报道援引当地记者“阿丽娜”的话说，民调显示80％的挪威民众希望判处制造“挪威乃至欧洲最大惨案”的布雷维克死刑，但是挪威的法律中没有死刑。派出记者赴挪威采访的中央电视台同样称，“某家网站”调查显示，高达80％的挪威网民要求判凶手死刑。

      “80％的人说不”，挪威排名前三位的挪威日报（Dagbladet）和晚邮报（Aftenposten）却都给出相反的结果。它们的数据来自Facebook，由“奥斯陆”（Oslo）发起题为“挪威是否应修改法律以让布雷维克可以被判死刑”的调查中，截至北京时间8月2日中午，109559人中反对者达81649人（74.5％）。许多投票者的国籍显示来自挪威。

      32岁的挪威男子布雷维克（Anders Behrig

      Breivik）恨穆斯林、多元文化和外来移民，7月22日在首都奥斯陆的政府大楼引爆炸弹，造成8人死亡，又伪装成警察，对在于特岛上参加夏令营的年轻人进行枪击，导致68人死亡。

      舆论一致而肯定地认为他会受到挪威法律的最高刑罚，但是否只有死刑，才足以达到他所犯下“滔天罪行”的惩戒标准？

      “死刑的问题让我们感到很难回答，因为它有强烈的诱导性，而这个问题本身不在讨论范围之内。”挪威奥斯陆大学政治系教授奥德波乔恩·克鲁特森（Oddbj

      rn Knutsen）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对于挪威人而言，死刑已经太遥远。早在100年前，即1902年，挪威开始施行《一般公民刑法典》时，已对绝大多数罪行取消死刑，1979年废除了最后与战争相关的其他死刑罪名。翻译过此法典的郑州大学法学院副院长马松建说，挪威深受启蒙运动影响，尤其是保护人权观念，而生命权是最基本的人权。

      在挪威，废除死刑的行动早以立法。挪威一位刑法专家告诉南方周末记者，1948年8月28日，大学教授Ragnar

      Skancke因与纳粹的关系，成为被执行死刑的最后一个二战罪犯。

      其他公开的调查也无法支持挪威人要求恢复死刑的说法。挪威日报（Dagbladet）在其网站相关报道所链接的一项关于“你如何看待死刑”的调查中，有40390人参与，反对死刑的有29935人（74％）。

      “这个案子让我更加确信，我们对于犯罪的价值观是正确的，而且我们应该更理性地面对残忍和疯狂的罪犯，否则我们也无法进步。”这位专家说，“有时候我们不得不用这些价值观去阻止我们的情感。”他相信司法的标准和程序，将会对犯罪的程度作出真实的评价。

      许多挪威民众希望凶手布雷维克得到最严厉的惩处，但不包括剥夺他的生命。挪威国家广播公司（NRK）记者安德斯·马格努斯（Anders

      Magnus）说，80％的挪威人要求恢复死刑，“这是绝对不真实的”。他对中国媒体的一些报道和评论感到遗憾。

      “疯子不能改变我们的价值观”

      死刑支持者的声音在中国的舆论上占据优势，他们在报纸和网络上指出废除死刑“伪善而荒唐”，“还有人喊废除死刑吗？挪威就是前车之鉴！”报纸则称，挪威人民要求恢复死刑。南京《现代快报》打出黑色的大标题“处死凶手！”扬州晚报也喊道“处死布雷维克！”

      目前，全世界至少已有95个国家废止了死刑，四十多个国家则多为10年以上未执行过死刑，或是仅允许在战时使用死刑，58个国家保留死刑。

      保留死刑的多为亚洲和非洲国家，包括中国，但也包括俄罗斯以及美国。

      “当‘9·11’袭击发生时，美国人的反应是愤怒和复仇，但挪威人的反应是悲伤和团结。”挪威首相廷斯·斯托尔滕贝格（Jens

      Stoltenberg）在第一时间发表的讲话中说，挪威应对大屠杀的方式是“更民主，更开放，更人性化，但绝不幼稚和天真”。

      “我们满怀希望地对这个‘疯子’的态度，是给予更多的民主、宽容和爱，这些价值观正是布雷维克想要破坏的。我们要确保这个‘疯子’不能改变我们的价值观。”挪威晚邮报（Aftenposten）政治编辑哈拉尔德·斯通赫拉（Harald

      Stanghelle）说。

      “这是丑闻！一个丧心病狂的杀人魔在挪威法律只会被判21年！”CNN一位主持人在推特（Twitter）上说。美国福克斯新闻网报道说，如果布雷维克被判21年监禁，对应确认死亡的76人（数据后来仍在修正），相当于他每杀死1个人，坐牢100天。这则新闻被放在“全球恐怖”的栏目中。

      布雷维克已被控“从事恐怖主义活动”，他可能面临21年监禁；挪威媒体称，检方不排除适用国际刑事法庭的“反人类罪”（Cri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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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gainst Humanity），让他坐牢30年。

      上述挪威刑法学者不赞成对布雷维克诉以“反人类罪”。“如果他被依照这个规则被确认有罪，那将会非常不幸——这就意味着他的罪行被认定为一种战争行为，正如他所宣称的：欧洲是在发动针对伊斯兰教的战争。”

      法律不会因惨案而修改

      “可以想象挪威受到的巨大冲击。”四川律师蒋韬说，他曾在奥斯陆大学留学，一年最多听说两起谋杀案。由于犯罪率极低，挪威北部小镇的警车因为长期不使用被积雪覆盖，首都的街道上经常可以看到警察在晒太阳。

      基于反恐和安全的需要，欧美一些主要媒体担心挪威的司法系统已受到冲击。英国广播公司（BBC）、路透社，以及挪威第一大小报《世界新闻》（Verdens

      Gang），都报道了一项1283人参与的调查，65.5％的受访者表示刑罚“太低”，有一半以上的人称，此次惨案，使他们的观点比以前强硬。

      挪威一直走在国际“轻刑化”潮流最前沿，不但律法温和，刑罚执行更显人性化。被判21年监禁的犯人，只有少部分人服刑期限会超过14年，多数人服刑超过1／3（最多7年）即可获得周末无监督假释机会，服刑2／3（最多14年）则有望提前释放。

      挪威的学者倾向于认为布雷维克将很难得到减刑的机会，而且可能“在监狱中度过余生”。根据2002年挪威新修改的法律，对于刑满后的重刑犯，若认为其有再犯之虞，可依“预防性拘留”制度，申请延长拘押5年，次数不限，这可能导致终身监禁。

      “但到目前为止，这从来没有发生过。”BBC报道说。鉴于挪威的司法传统，法官采纳“预防性拘留”，需要极大的勇气。政治精英们也面临同样的挑战。

      首相说，政府与司法应保持距离，但他还是公开表示，“21年已经是一个很长的期限了”，况且挪威还有“预防性拘留”体系，使危险犯在监狱服刑更长时间，足以满足保护社会的需要。

      瑞典隆德大学学者希斯·汉森（Sidsel

      Hansson）是挪威人，她在给南方周末的邮件中认为，挪威国会不太可能以修改法律来应对此案。

      “我们会以人性的方式照顾他”

      改造已定罪的重罪犯，是挪威刑事司法系统的核心所在，BBC称之为整个欧洲社会最进步的理念之一。郑州大学教授马松建说，1902年诞生的挪威民法典，已体现了以预防与矫正为终极目的的刑事政策，而不只是进行消极惩罚，而这在当今世界已成主流。

      “理论上来说，在挪威的司法系统中，惩罚的目的不是报复，而是改造和创造更多有生产力的社会成员。”上述挪威刑法专家说。

      “坐牢超过21年的判刑对于社会和犯人日后改过自新都没有好处。”挪威的一位刑事辩护律师John Christian

      Elden说，“人们认为可以21年、30年甚至50年监禁的威胁来避免更多的犯罪，但这是不会有更大的威胁效果的。”

      据《时代》周刊去年的报道，在被释放的2年内，大约有20％的挪威犯人重返监狱，这一数字在英国和美国，一直在50％－60％徘徊。挪威的犯罪比率大约为每10万人10人，而美国是其10倍。有着480万人口的挪威，警方调查的谋杀犯不过29个。

      挪威的监牢生活之舒适，让外界大感惊诧甚至荒诞。去年，位于首都东南部的哈尔登（Halden）监狱落成，设计师特意模仿了一个小村庄的样子，以提醒犯人仍是社会的一部分。探访的美国记者形容，单人牢房可媲美大学宿舍，而客厅和厨房酷似“宜家”的陈列室。

      挪威政府2008年发布一份白皮书称，“监狱内外生活的差异越小，越容易从监禁过渡到自由生活”。

      布雷维克已开始八个星期的监禁刑罚，前四个星期，他将在一个只有床、卫生间、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的房间里孤独地度过。

      这段时间，警方已访问二百多名证人。因律师提出“精神不正常”怀疑，检方委派两名精神病专家对其进行鉴定。如果布雷维克精神被证实有问题，他将被送入精神病院而非监狱。整个工作可能需要两到三个月。

      收押他的监狱管理者告诉挪威最大的小报《世界新闻》（Verdens

      Gang）：这个任务将会是一项专业的挑战，“我们会以人性的方式照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