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河 

      人类社会难免谎话的产生，但我们是否不信，却取决于我们的智慧与勇气。智慧帮助我们判断什么是真理，勇气帮助我们说出真相，摒弃谎言。如果没有了听者的盲从，说谎者的谎言也会少了很多。

      笔者所幸生活在一个“思想解放”的时代，也正因为如此，我曾难以理解产生“文革”这一事实。几亿人一起干着一眼就能看出荒诞来的事情，几亿人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中，几亿人一起失去了传统包括一些基本伦理道德。现在我想，积淀了几千年文化因子的中国人民固然是伟大而智慧的，但中国历来缺少的是既智慧又有勇气的人来说出我们生存状态的真相。

      要做一个说出真相的人，他首先就必须是一个个体，也就是说是被大众抛弃的人，一个生活的旁观者，一个心不在焉的人，一个单独者。在这样一个人的生命中，没有多余的东西搅乱他，他只需要面对的是他自己的生存。然后他才有可能看清他身外虚妄的假象。但这还不够，看清真相后，他可能说出，也可能沉默。大智若愚，难得糊涂。这样真相便会一如既往地存在着，也一如既往地被遮蔽。所以一个说出真相的的人最终是一个有勇气的智慧者，或一个天真的孩童。

      《独自成俑》的主人———梁小斌先生，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说出真相的人。

      粱小斌是一个在文革结束、开始解放思想的时代里诞生的歌者。他的诗歌《中国，我的钥匙丢了》曾感染过那么多经历过心灵创伤、对自己的祖国又满怀热爱和期待的人们。但与那批一同成名的朦胧诗人们不同，他是一个世俗生活中的脆弱者，一个天真的人。这个人，不懂逢迎巴结还好，却也不懂感恩戴德，当然更不懂“你死，我才能活”的生存原则。等到他经受了一次次的教训之后，好像懂了这个原则时，他又“笨”得出奇地说出了它。他不像文学家那样装饰地说，也不像哲学家那样拗口地说，而是大白话一样原汁原味地说，说一个求生的自己，说得生痛。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因为梁小斌不是一个学者，而是一个说者。

      在越来越规范化、越来越程序化的今日世界中，思想是最不应该被规范的，但现实之中，被规范之先的往往是思想。我们可以自由地信仰，但信仰已先在于我们的生命中，等待着我们；我们当然可以自由地言说，但所言说的也早已规范于语言的逻辑之中。真实，已经这样被遮蔽了。

      苏格拉底在他的时代，是不会有太多人听他说话的。人们说，苏格拉底呀，你承认有罪，你可以不死，你又为何选择了死？苏格拉底说，我要走了，你们好好生活。

      我们真的要好好生活了，感谢粱小斌先生“独自成俑”吧。

      （《独自成俑》，粱小斌，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1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