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启阵

      当代伟人毛泽东词作【沁园春】《雪》中，有“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的名句。寥寥数语，基本否定了中国历史上五位顶级皇帝的文艺才华。伟人高论，赞同的人一定很多。但是，豪言壮语之下，难免会有受委屈的魂灵。我曾冒天下之大不韪，写过替汉武刘彻、唐宗李世民抱屈的文字。最近我又觉得，其实宋祖赵匡胤也有点冤枉。

      殿前都检点通过兵变黄袍加身，赵匡胤似乎并未因为地位的崇高无比而自我膨胀到认为自己可以无所不能，料理军政之余，附庸风雅。舞文弄墨，吟诗作赋，颁行天下，以博取文名，流芳百世。

      宋太祖赵匡胤当然入不了正统文学史家的法眼，因为他没有白纸黑字留下文学作品，没有出版过文选文集。但是，在我看来，史书中保存下来的他的一些片言只语，却分明透露了这样一个信息：赵匡胤不是一个没有文采的皇帝。只不过，他的文采与众不同。怎么不同法？请看几则故事：

      有个叫宋白（一说陶穀）的官儿负责科举考试时，收了许多金银财帛，取舍自然无法公平。害怕皇榜公布后，引起轩然大波。于是，事先写出那些因贿赂上榜的考生姓名，向皇帝汇报，希望得到皇帝圣旨口的确认，以威慑天下。赵匡胤看出了这位官员的用意，怒道：“吾委汝知贡举，取舍当汝自决，何为白我，我安知其可否！榜出，别致人言，当斫汝头以谢众！”官员听后，回去立即把那些行贿的考生悉数从榜中删去，以免张贴后引发物议。（见《涑水见闻》）

      赵匡胤在宰相赵普陪同下巡视朱雀门。赵匡胤指着大门上的匾额，问：“何不只书朱雀门，须著‘之’字何用？”赵普回答说“之”字是语助词。赵匡胤听后，笑着说：“之乎者也，助得甚事！”（见《湘山野录》《事实类苑》）

      南唐大臣徐铉奉命出使宋都汴梁，希望后主李煜能继续留住杭州。觐见赵匡胤时，为主子说话：“李煜无罪，陛下师出无名。李煜如地，陛下如天；李煜如子，陛下如父。天乃能盖地，父乃能庇子。”话说得似乎很合情合理，但是，赵匡胤并未哑口无言，只见他从容回答：“既是父子，如何两处吃饭？”说得徐铉无言以对。（《谈渊》）

      宋军平定后蜀，下诏后蜀主孟昶进京。曹武肃王密奏道：“孟昶做蜀王三十年，蜀道千里，请求派人去捉拿孟氏，然后杀了他的大臣们，以防止他日后叛变。”赵匡胤打了一下他的后背说道：“汝好雀儿肚肠！”（《后山谈从》）

      吴越国末代王钱俶向赵匡胤进贡名贵的宝犀带，不料，赵匡胤对他说：“朕有三条带，与此不同。”钱俶请他说明个怎样不同法，赵匡胤笑着说：“汴河一条，惠民河一条，五丈河一条。”钱俶听后，既惭愧又佩服。（《事实类苑》，《谈渊》）

      上述五个故事，记载了赵匡胤做皇帝后的一些话语。这些话语，没有音韵格律上的讲究，辞藻也并不华丽典雅。但是，它们朴素自然，形象生动，趣味盎然，铿锵有力。以白话文学“言由心生”“言文一致”的标准看，都是极好的文学语句。人或觉其白俗粗鄙，我却认为它们清新妩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