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昆德拉在《耶路撒冷演讲：小说与欧洲》里明明白白说到：“有一句精彩的犹太谚语：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怎么在引用这句谚语的时候，有差不多一半的人把米兰•昆德拉当作它的主人了呢？

    谚语背叛了它的主人，就像阿拉伯数字背叛了它们的主人一样，不是它们要背叛，是我们的不严肃、不严谨让它们离开了主人，成为一个张冠李戴的错误，成为一个以讹传讹的版本。米兰•昆德拉不会允许这个版本，犹太人或许也不放弃“主权”，而上帝会有怎样的想法，目前还不得而知。

    当然，本文的主旨还不在于考证谁说了“上帝就发笑”，而在于探究上帝的笑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般说来，这句谚语被理解为，人类的思考总是跑偏，总是不得要领，总是隔着真理在那儿给真理挠痒痒。在这样的理解之下，会有两个误导：人类根本不需要思考，思考只会徒增笑料，还不如做一头蠢驴来得简单，来得快活；上帝似乎就等着看人类的笑话，别的笑话他还不一定爱看，他就喜欢看人类思考的笑话。这样说来，上帝免不了有点阴，还很不与人为善，如果真是这样，那上帝的形象就还得另说。

    在我看来，上帝笑是笑了，但无恶意。他就像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师，他其实是喜欢学生思考的，哪怕思考的结果离标准答案还有很大的距离。学生在思考，老师在微笑，他甚至还会给点提示，让学生在思考中纠偏。从一开始到最后，他都在笑，只不过他会从歪着脑袋微笑到带点装笑到抑制不住要笑到最后的会心一笑。而在这过程中，他可从来没有瞧不起地笑过，坏笑过，轻蔑地笑过。

    上帝在期待和赞许人类的思考，人类的思考给他带来了纯真的欢乐，他更希望人间多点不喜欢别的就喜欢思考的人，换言之即上帝不喜欢人间有那么多行尸走肉——我愿意这样理解上帝的“发笑”，我还愿意在我作了这样的思考之后，上帝又一次发笑。

     就在前面提到的演讲里，昆德拉又说了：“我总爱想象弗朗索瓦•拉伯雷有一天听到了上帝的笑声，就这样，孕育出了第一部伟大的欧洲小说的思想。我喜欢想象小说的艺术是作为上帝笑声的回声而来到这世界上的。”对于拉伯雷我没有发言权，但对于昆德拉，我可能还能说点读后感。我觉得，昆德拉算是一个真正理解上帝的人，他用思考的小说、小说的思考表明他是一个最思考小说家，也是一个最喜欢和上帝幽上一默的小说家。我在想，要是上帝读了昆德拉的小说，他或许会建议给昆德拉先生一个诺贝尔奖，而不仅仅是以色列文学奖。

    写到这里，我似乎在思考，却缺了一点正经。好吧，那就来一段最正经的。据说，人们不止一次说了，马克思教导我们：最好是把真理比作燧石——他受到的敲打越厉害，发射出的光辉就越灿烂。多好的名言啊，可惜，它不是马克思说的，他的主人居然是马克思的论敌。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的莱茵省议会上，贵族等级辩护人为书报检查制度辩护说了上述的“燧石”，辩护人还说了，“为它（真理）设置的障碍越多，它追求自己的目的就越勇敢，达到这个目的时就越显得光彩”。似乎言之有理，似乎无可辩驳。可马克思就进行了有力的反驳：人贩子的妙论就是鞭打可以唤起黑奴的人性；对于立法者来说，至高无上的准则就是说明：颁布压制真理的法律，是因为真理有了这些法律就会更加英勇地追求自己的目的。

   最后，我要说的是，我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因此得出了两个结论：比思考可笑一百倍的是误解误读，比思考可笑一百零一倍的是误导；马克思都思考了，我们还愣着干嘛——得赶紧思考着让上帝笑一个!

（湖南省长沙市第21中学教师语文高级冯力文）

 

冯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