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兮魂所依

     也许是生在大山丛中的缘故，我从来就觉得自己是座山，具有山的性格而并非人们眼中的女人如水。出生的地方在大山坳里，周围是那种一眼望去尽显巍峨宏伟姿态的山。山下的男人们完全继承了这些大山倔强、突兀和峭绝的特点，怎么也学不会缠绵，甚至连这里的女人也多多少少沾上了大山的气息，就连温柔也变得直白起来。绵延不绝的平淡在大山下延续了一代又一代，谁也没想着去改变。

我不知道我对大山的感情何以如此深厚。那些粗壮的青松，嶙峋的巨石，粗犷的轮廓，甚至每一个关于大山的传说，我都十分精心地保存在我的记忆里。小时候常常听父亲讲起关于大山的故事，心思总在山间飞奔。这在我小小的心灵里构筑了无数幻想与冲动，也在不知不觉间爱上了山里的一草一木。父亲曾奔走多年四处寻找耄耋之年搜集家乡山水的传说与逸事，也曾将很多资料整理成文，但后来又不了了之。是年我们年级尚小，不懂的父亲为何突然中止了自己的多年心血之作，后来才知道，父亲辛苦考察多年写出的家乡旅游规划书交到县旅游局后，成为了某个领导的作品堂而皇之地登上了县志。父亲从此不再提及此事，如山上的一棵青松，湮没在群绿之中了。但他常常在夏阴浓郁之时带我们入山，我们因此得以时常亲近大山，与山气飞鸟相溶。

与大山的联系，随着年龄的增大渐渐融入血液中，不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么简单。因为工作的关系，很少回到大山的怀抱去，只是魂梦深处的那份牵挂越来越深，我像怀念着我的父亲一样怀念着大山，使得它常常出现在梦里。平日的生活里，大山在潜意识里极大地影响着我的为人处事，我不会温柔，反倒多了几分豪气；我很少斤斤计较，做事也是粗粗的一个轮廓，总在细致不足上吃亏。朋友说我应该像黄河，宽阔流畅。然而我还是缺少水的性格，即使有一点，也是一泓冷溪寒泉，似乎我生来就是要这么坚硬的。

上中学时，学校每年都会组织春游秋游，这是我们那些学子最津津乐道的事。一群人浩浩荡荡拿着锅碗瓢盆开进山里，不一会便是四处炊烟。我们会钻进密密的桦树林肆无忌惮地唱歌，你可以听到歌声此起彼伏甚至会有激烈的比赛，但是看不到人在那里，偶尔看到一两个人影，那已经是在桦树顶上了。我们那时候极爱桦树的叶子，脆生生的绿，仿佛把这个世界上最鲜嫩的色彩聚合在它身上了，与松树的墨绿相比，它更能激起我们对于大山的渴望和生命的畅想。那绿色掩盖下的山体，肥沃的要流油，如同故乡肥沃的土地承载着我们的生命一样地，这山体也哺育着一片又一片倔强耐寒而又盎然蓬勃的丛林。然而，丛林里藏着的淳朴与善良会随时爆发出来。记得有一位学姐在秋游时突然生病，全身抽搐。危急时刻初三的大哥哥们（现在想来，那些都是多么稚嫩的身影！）变戏法似的从丛林里冒出来，接力赛一般把病人背到了几里外的医院。我眼前似乎还可以看见一张张焦急的脸和他们奔跑的身影。那个时候，我心目中那些大孩子就是天地山川，就是一座座伟岸傲立的大山，就是生长在我人生大山里的郁郁葱葱的丛林。

丛林以外，悬崖峭壁也会时不时的上演一幕幕悲喜剧。就在我刚进入中学不久，邻村的一对情侣因为家人不同意婚姻在悬崖顶上抱着炸药包共赴黄泉。那个时候不懂爱情是什么，我也只是作为街头巷尾的流言传播的一份子。等到后来渐渐长大，这个故事越来越深刻地搅扰着我的思维。这不是传说，是大山深处真实的存在，像大山一样棱角分明的存在，没有任何功利、犹豫，坚定的如一块磐石。“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不需要任何预兆前奏，不需要向世界宣告什么，更没有梁祝般的缠绵悱恻，大山就这样成为了两颗心融合的载体，两个生命风化在人们的茶余饭后，却在大山的心里驻成永恒。

对于大山的热爱，铸就了我们的恋乡情结。大山将放射状的情思凝成一条条乡思线，结在游子灵魂的深处。无论走到哪里，这根线都会让我们魂牵梦萦。2011年夏，乡思线引着一群风华正茂的游子回到了家乡，回到了大山的怀抱。谁也没想到会在自己的人生中有这么一场与天地交融的盛宴——大山以最慷慨的姿态迎接了他的儿女，收去了连日不断的阴雨，洗涤了丛林蒙受的尘埃，充盈了涧溪山泉，催放了山花催熟了野果——他把最洁净最丰硕的收藏都留给了我们！

当踏着落日的余晖依依惜别时，我们知道，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盛宴，但也不需要下一次，一次，足够回忆一生。

如今，我懂得了什么叫广博，什么叫伟岸，什么叫坚定，什么叫大气，这些大山的品格已经流淌在每个故乡人的血液里了。只有山体的肥沃才会孕育丛林的繁茂，此生有幸的是，大山做了我人生的后盾。

 

李玉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