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12 黄耀红 

      说到教学个性，一些曾经神往心驰的情景便从记忆的底层泛起。 

      那是二三十年代。着一袭长袍、咬一枝烟斗的闻一多先生乘着黄昏夜色开始了他的《离骚》讲座，那种声情并茂的演讲，那种衣袂翩然的风度，常常让学生辩不清究竟是闻先生在讲课，还是屈灵钧在行吟，正如庄生之于蝴蝶，蝴蝶之于庄生。 

      以一纸《边城》和数卷湘西而饮誉文坛的沈从文先生，正跟学生讲小说写作，他的讲课并没有文章评论家那般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但他做过军人水手流浪汉、爱讲故事，他那沉静多思的性格、丰富深厚的学识积累、人生经验和创作感悟足以形成一种启发的力量，他对学生习作的指点总是那么切中肯綮，受益终生。他的教学有自己的一套。 

      潇洒而浪漫的抒情诗人徐志摩，对泰戈尔创办那所“把大自然当成绝妙奇书”、坚持在森林中上课的学校情有独钟，“再别康桥”之后，他一度为在国内办一所类似的大学而奔走，尽管终未如愿，但他经常带着学生走进茂密的树林，靠着梧桐树，一手拿书，一手指着蓝天白云讲授欧洲文学与中国诗学。 

      对现代中学语文教师来说，这些个性化的教学似乎已成为一种杳不可寻的梦境。现在，大学中文系教师还有可能依着自己的研究兴趣和主攻方向在讲台上自由挥洒，给学生带去个性化的精神食粮和思想启迪，但是，中学教师背后蹲着的那一大堆显性或隐性的“统一标准”。他们不得不拿出大量的时间与精力模仿和表演一系列“规定动作”。大到宏观的教育理念，小到课堂教学的一招一式，天南海北的绝大多数语文教师总在自觉或不自觉地以不同年龄、不同性别的声音重复着“老北京的叙述”。 

      多年来，语文教材与教参在“以本为本，以纲为纲”的名义下，几乎成了语文教育内容的代名词，在统一“应试”的环境下，这些内容又被肢解成所谓的重点、难点、疑点、热点与冷点以一鳞半爪的形式在形形色色的习题与考卷中露脸。内容是“专家们”既定的，老师们只是在既定方向上做被动的实践者。多数时候，他们是无权也无法左右“教什么”的，只有“怎么教”才是他们必须面对的真正问题。就像一个农夫，注定你的脚下就只有那一亩二分地。一旦语文教师的思维库里只剩下“怎么教”这个问题时，他们的课程意识是沉睡的，而课程意识的缺失最终必然导致语文教师的把追求应试操作技术当成了教学的“硬件”。这是凝固的教学内容与教师鲜活的教学个性之间的一对矛盾。 

      实践中，我们发现，有些语文老师不会写文章，上课也没多大的激情，但他善于“抓”学生，死背书，多做题，这么一捣弄，语文成绩甚至会好过那些教学富有个性的特级教师。在认分不认人的应试环境下，个性的魅力似乎还不足以唤起教师的现实需要。大多数人也就不太有心思去探寻教学个性的真正内涵与价值了。确实，当语文教育沦为工具训练的“记问之学”时，教师的个性失去了展翅的天空。 

      个性究竟是什么？哲学、心理学等多种学科都把它当作自己的研究对象。从哲学意义上讲，它相对于共性而言，属于事物的特殊性；从心理学意义上说，它是指个体独特地、稳定的、本质的心理倾向和心理特征的总和，包括需要、动机、兴趣、能力、性格、气质诸要素。相对于人类共有的认识、情感和意志过程而言，它属于人的个性心理。根据心理学上的定义，我们能不能对教学个性作这样的描述：教学个性是一个教师在教学活动中长期表现出来的心理倾向与行为方式的总和，是教师人格、知识、技能、能力的综合表现，是教师知、情、意、行诸方面特征的集中展示。应该说，任何一个教师的教学个性都具有不可模拟性，都是特定的“这一个”。这既与先天的性格气质有关，更受后天的个性化的学习生活体验的影响。根据风格即人的道理，教学个性的核人就是人文思想——处处从“人”出发，从自己的个性心理倾向和个性心理特征出发，冲破各种束缚个人思想、才能的规则，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动性与创造力。就像前面提到了三位现代文化名人的教学境界一样，他们的教学个性无不来自于他们各不相同的人格魅力。 

      那么，教学个性怎么形成的呢？抛开一些先天的因素不说，我想，至少可以从教育理念、知识结构、教学艺术等三个层面作粗细条勾勒。 

      从教育理念的层面看，一个语文教师必须对学科教学作本质的思考与探索。个性的背后，离不开思想的支撑。个性化的思想从哪里来？从自己的实践中来。个体课堂教学的许多典型的细节都是具有反思价值的，从自己的实践出发，你对语文教育的理解就不容易随波逐流，人云亦去，就不会在各种各样的模式、套路背后亦步亦趋。因此，我感觉，语文教师本人和朝夕相处的学生就是最好的教研对象。 

      从个体的知识结构来看，目前从中文系毕业的语文教师学到的课本知识，无非是文学、汉语、文艺理论、写作、教育学、心理学几大块。但因为在学习过程中，个人的兴趣爱好不一样，有些人会到某一个小的知识领域寻幽探宝。知识结构的个性化将直接影响到他日后的教学与研究的个性化。 

      我的中学老师曾是个很有意思的瘦小老头儿，他的普通话带有浓重的长沙口音，但他的古文功底不薄，读起古文来，有三味书屋中“镜寿吾”先生之遗风。他的语文课常常是兴之所至，一不小心就来几句律诗，间或还拟几个灯谜让我们猜猜。我不能说，他是一位出类拨萃的好老师，不过，他的这种特点确实印上了我们的记忆。 

      因此，一个语文老师在接受知识的过程中要有“自我意识”，这是形成知识结构个性化的前提，也是间接培育教学个性的一个重要突破口。在我熟识的师长中，有长于神话研究者，出版神话学方面的专著；有偏爱唐诗宋词者，鉴赏文字“成一家之言”；有长于文学创作者，一手执教鞭，一手握笔杆，小说、散文、杂文、随笔常常见诸报刊；有迷恋哲学与美学者，从哲学与美学的视角拓开自己的语文研究之路。这些人都还没有特级教师的名头，但他们的“特色”有目共睹。不要以为这些爱好是“不务正业”，是语文教学的“旁门左道”，一个真正优秀的语文老师首先就该是个“语文人”，他应该对语言、文学和文化有一种异乎常人的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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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教师仅有个性化的知识储备是远远不够的。课堂教学毕竟是一门实用型艺术。空有满腹经纶而缺乏表达的感染力，缺乏基本的教学技能，缺乏与学生沟通与交流的经验与艺术，知识储备的个性就像只冒烟不出火的柴堆。因此，一个有个性的老师，在知识构成的个性化画板上必须再着上教学艺术这道灵动的色彩，他必须将自己的个人爱好与教学艺术的基本规律整合起来，这种整合的过程，实际是也是扬长避短的个性化选择过程。在朗诵、演讲、书写、表达、课堂组织、教学反馈等基本技能方面，在阅读、作文、口语交际等基本领域，你总得有一两方面在着意追求，直至比较出众。当然，这些领域你还可以细化，如诗歌教学，散文教学、作文评点甚至写字教学，你可以选取一点，结合自身特色去寻求努力的方向。天长日久，你在知识结构上的优势就会慢慢转化为一种个性化的课程资源，你会打通知识与知识间的通道，你的个人风格就在自然而然中产生了。 

      一个教师的教学个性不是一朝一夕就可形成的，它是教师的一种综合素养。富有个性的教师或许并非全才，但他总能找到自己独到的自我实现方式。因此对教师的评价标准不是一元的而是多元的。放眼流行歌坛，徐小凤深沉忧郁，王菲的轻灵飘渺，迪克牛仔的沧桑刚健，腾格尔的开阔奔放，每一种风格都是一种独特的生命体验与表达，他们都在歌唱中找到了自我，塑造了自我。语文老师从自已出发，研究教学艺术，他就会懂得处理如何在求同的基础上求异，如何在遵循共性的基础上张扬个性。 

      值得一提的是，没有离开教学共性的教学个性，任何教学个性要显示其魅力，不可能有悖于被无数教学实践证明的教学规律，不可能有悖于学生的认知、情感、意志等共同的特点。否则，一些初出茅庐者会一味地把“反叛”当时尚，当个性。自己的教学行为一旦遭人非议，便以“个性”为挡箭牌。这是对一种教学个性的庸俗而肤浅的认识。 

      （作者单位：湖南教育报刊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