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千余年的淘汰作用,我们民族就不知不觉变成现在的模样。不但战争时期而已,异族统治时期,对待汉人手段都异常严厉,这一千多年中血腥的记录,怨毒的纪念,影响中华民族品性之低降,尤其异常之大。美国亨丁顿(Ellsworth Huntington)著了一部《种族的品性》(Thecharacter of Races)里面有几章专门讨论中华民族的品性,经吾国潘光旦译为中文,改名《自然淘汰与中华民族性》。亨丁顿的意思:中华民族智力之退化,自私自利心肠之特别发达,与“染指”习惯之牢不可破,都与那连续不断的水灾旱灾所引起的饥馑有关系。同样我说,这种原则也可以应用在长久的异族统治上面的。比较久远了的例子,暂不用提,以前清而论:入关时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实行剃发令时杀戮之惨;以及后来满汉种族歧视之深,政治上种种待遇之不平等,都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尽。最可恨的,是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四朝,九次文字大狱,其刻毒惨酷,暗无天日,虽九幽十八层地狱不是过。我们今日读这些记录,还不觉为之发指皆裂,我们祖宗当时宛转吟呻于刀山剑狱铁床油鼎之中,其痛苦又将何苦!又如他们强迫遗老出仕,开博学鸿词科,收罗不肯入网的名流。施行精神上的强奸之后,又列其姓名于“贰臣传”,不齿之于衣冠之伦。凡此种种毒辣手段,无非想把汉人的民族意识,彻底消灭,汉人独立的人格,完全摧毁,使汉人知道自己不过是命定的:“奴才的奴才”,除了向主人摇摇尾巴,乞取一点他们吃得不要的残羹冷炙以外,什么地位,学问,品格,气节,都不配谈。汉人渐渐也就明白异族统治者的用意,果然都以“奴才”自居,终日歌功颂德,献媚乞怜,只求保留最低限度的生存权利。起初不过装装外表,后来习惯成自然,心理也变成奴才的了。奴才与主人的关系不过建立在衣食上,中间并无何等真实的情谊,一个主人倒了,不妨再去投靠另外一个。所以八国联军打进北京城,大英大法大德大日本的顺民旗立刻满街招展;辛亥革命起时,仅有陆钟琦、黄忠诰几个书呆子死难,封疆大吏平日自称深受国恩,誓必肝脑涂地以报的,逃得比谁还快,甚至于位至督抚之人可以一转而为民军都督。满洲政府300年的摧残士气,今日自食其报,固然大快人心,但我们这份民族品格堕落的帐,又向谁去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