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青年报     2003-01-23     明桥 

 

　 相比较而言，教师子女是一个特殊群体。他们在青少年时期承受了双重压力，觉得学校、家里没什么区别。 

　 由于升学压力，这种现象以中小学教师家庭最为突出。它给孩子带来无限烦恼，甚至会对孩子的个性成长产生更大影响。当然，并不是说所有的教师子女都面临教育悲剧，但教师在家庭中如何完成角色转换，善待自己，不苛求子女，值得每一位做教师的父母思考。 

　 人人都说我长得像个“老师”。老师该长什么样？我不知道。也许我相貌端庄，一身“正气”，仿佛随时准备给别人以谆谆教导？这也难怪，我来自教师家庭，免不了沾染上某种“气质”———尽管我自己并不喜欢这种评价。 

　 多年的成长道路中，因为父母是教师，我就比别人多承受了双重压力。父母一直带高中毕业班，高考升学率是最大的目标。他们要强上进，是各自教学领域的佼佼者，多次获得区、市级优秀称号。他们工作勤奋，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就住在学校。他们严以律己，也以同样的标准来要求我。 

　 从小学起，我每周都要做大量的课外练习题，爸爸最会给我布置作业了。我当时住在爷爷家，爸爸每周末都要检查我上一周的作业完成情况，判完作业，再划出下一周的练习题。我深知他们对我寄予的殷切希望———由于“文革”，他们不能报考自己喜欢的院校和专业，当老师是惟一出路。他们希望我实现他们未竟的理想。我理解这种愿望，同样也可以想见我学生时代的生活，小学中学十多年来，所有的课余时间我都在题海中度过。 

　 最让我害怕的还不是作业，而是家长会、老师期末评语和爷爷“告状”。其实，我学习成绩向来很好，也一直都是班干部。老师从来不管我。但每次到了期末，总得象征性谈点缺点和不足吧。那时的老师还不像现在，评语亲切动听得近乎肉麻。记得一次班主任在堆砌了一批“好词”之后，写到：“有点小散漫”。这下可不得了，那天我还在院儿里美滋滋地玩呢，就被爸爸妈妈叫进屋，狠狠批了一通。什么地方“小散漫”？是不是上课和同学说话？跟谁说的？说什么了？他们是多么会教训人啊！深挖思想根源，句句直指要害。爷爷也会在一旁偶尔帮腔———他是小学教师。后来怎么收场我已经忘了，只记得一颗小小的心在瑟瑟发抖。 

　 如今每次想起那段生活，还会立刻想起爸爸妈妈严峻、冰冷、声色俱厉的神情。这种印象经年累月，难以磨灭，并让我形成一种深刻概念：只有学习好，我才有价值，他们才会爱我。 

　 由于工作成绩出色，他们长年被学校分配带“乱班”，也习惯用对待“差生”的方式对待我。其实我有那么差吗？我长大成人后对自己有一个基本客观的评价：学习不算最拔尖，可也在前几名；性格敏感、内心世界丰富；属于有点小散漫的“乖乖女”。是完全不用老师操心的那种类型。可父母却不这么看，你考了95分，为什么不考个100分？一看到我稍有不足，立刻想到我会“变坏”，走向“歧途”，未来“一败涂地”。 

　 可以想见我在青春期时的家庭气氛。除了学习，按他们意愿行事，没有其他选择。不知是不是叛逆心使然，16岁，我这个“乖乖女”开始了一场“早恋”。天哪！这简直是全家的灾难。我听尽了这个世界上最恶心的辱骂字眼，书包、日记随时都得接受翻检。其实，这段“恋情”总共才持续了三个月，但此后三年的高中生活，我一旦考不好，父母就会把这件事拎出来，翻来覆去地数落一番。 

　 后来，父母把我转到了自己的学校。其实，是否转学也让他们权衡了好久。主要是怕我成绩不好，给其他老师“拉分”，让他们丢人。最终，他们决定还是要把我转过来，毕竟在眼皮底下盯着比较塌实。 

　 从此我生活在父母的“显微镜”下，一举一动都逃不脱父母的掌控。自习课上，我问邻桌一句话，再一抬头，就能看到父母正从门口窗户上“监视”我。各种考试，同学们还不知道分数，父母已经开始了对我的训斥。按说此时我应当怀有“地狱”般绝望的心情吧，可也奇怪，我反倒满不在乎。反正家里和学校，环境同样恶劣，都没指望。 

　 所幸后来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大学，没有当他们万分担心的升学率的“分母”，反而成为他们的骄傲。他们逢人便夸我听话、学习自觉、不让人操心。看着他们从心底洋溢出的笑容，我简直难以置信。从那时起，他们再也不管束我了。是啊，他们一生的教育任务都完成了，仿佛我通过了一场考试，便立即具备了主宰自己生活的全部能力。 

　 在我填报的志愿中，没有一个是师范类的。父母的教师身份让我对这个职业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情绪。我知道，并不是所有的教师都会简单粗暴地对待自己的子女，也不能用现代教育的眼光来要求那一代父母。但遗憾的是，一些伤害已经造成了。尽管时光流转，我与父母之间越来越呈现和睦美满的景象，可我内心深处，却对他们的教育方式，乃至价值观充满深刻的不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