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宇田

　　语文课教课文，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从来没人怀疑它。然而，我惊讶地发现，语文教学系统的致命病毒正隐藏在这个被认为最安全可靠的程序上。

　　语文课教课文，错就错在对课文性质的认识上，它把不是教学内容的课文当作教学内容来教。

　　为什么说课文不是语文科真正的教学内容呢？或者说，课文为什么就不能被当作语文科的教学内容呢？说来也并不太复杂：“课文无非是个例”（叶圣陶语），而“例”跟教学内容有本质的区别，并且“例”是不能被当作教学内容的。

　　叶先生的话是口语化的说法，换成学术语言，意思是课文在语文教学中具有例题的性质。确实，对学语文的人来说，课文就是学习说话和写文章的范例，相当于语文例题。补充一下，如果学语文还需要练习阅读和练习汉语言的话，课文就是练习材料，相当于语文习题。

　　例题习题不仅语文科有，数学科也有。如果我们问一位数学老师：你现在正在教什么内容？他可能回答，正在教“平行线”或“乘法公式”之类。总之他所答的教学内容必定是某数学原理，而不会是哪个哪个例题习题。可见，在数学教学领域，谁也不会把例题习题等同于教学内容。

　　纵观各科教学，能作为教学内容的只有三类：某门语言、某科知识或某项技能。英语科以英语（一门语言）作为教学内容，数学科以数学原理（一科知识）作为教学内容，体育、音乐、美术课除了相关知识外分别以体、音、美技能（一项技能）作为它们的教学内容。课文算什么？它既不是一门语言（尽管它是由语言组成的），也不是一科知识（尽管课文中蕴含着读写原理），更不是一项技能（尽管课文是作者写作等综合技能的产物），所以它根本没有资格成为什么科的教学内容。

例题习题固然能够体现教学内容或者需要应用教学内容，但这并不证明它本身就是教学内容，就像我们不能因为一块铁板带电而说这块铁板就是电一样。

总而言之，课文具有语文例题习题属性，不具有语文教学内容属性，而我们语文课总把课文当作教学内容来教，这是违背课文属性的做法。

有人认为，即使违背课文属性，将例题习题拿来当作教学内容进行教学也没什么错，因为法学教学和工商管理硕士教育（ＭＢＡ）中就有案例教学（一种颇为时髦的教学形式）。案例教学，案例教学，所教的不就是案例（例题）的吗？

其实，这是一种庸俗的理解。在法学教学的案例教学中，并不是把案例当作教学内容来教的，正相反，他们仍然是把案例当作“例”来看待的。他们的案例教学，就是应用法学理论去剖析具体案例，或者是通过探讨具体案例来研究和完善法学理论。他们所教和所学的内容都是法学理论，案例不过是拿来为法学理论的教学服务的。在这里，他们的教学内容和案例各自占据其应有的地位，没有相互混淆和代替的情况。他们的教学内容也比较明确。

与之相比，最重要的差别是课文教学不把案例（课文）当案例看待，而要把它当作教学内容来教。这是很反常的。这一个似乎微小的差异至少产生以下两个后果：其一，用案例（课文）代替了教学内容，鸠占鹊巢，使得真正的教学内容缺位（使教学内容处于无确定无安排状态而不自知）。大家胡里胡涂的，以为确定了课文就是确定了教学内容，以为安排了课文顺序就是安排了教学内容的顺序。殊不知，这只是确定了教学用的案例，并没有真正确定教学内容。其二，把案例（课文）当作教学内容进行教学，从一开始就混淆了教学内容与例题习题的界限，使人无法明白究竟要教什么。虽然教材上的每一篇课文都是具体的，但由于没有真正解决为什么要使用课文的问题，没有正确清楚地界定语文科教学内容，所以每一节课的教学内容都是繁杂不明的。

让我们来看看现实中的课文教学吧。１９９５年颁行的《九年义务教育全日制初级中学语文教学大纲》上有一段话：课文教学要“以课文作为凭借”，向学生“传授语文知识，训练语文能力，进行思想教育，培养审美情趣”。大纲上的话说得很轻巧，语文老师操作起来可就苦了：每教一篇课文都要从课文的语句表达讲到课文的篇章结构，从课文的篇章结构讲到课文的主题思想，从课文的阅读问题讲到课文的写作问题，甚至还要联系课文谈道德问题、政治问题、人生社会问题或者什么审美问题。总之凡是与所教课文沾得上边的挂得上勾的内容似乎都可以教，也似乎都应该教。事实上，在现有条件下，谁也没办法说清楚一篇课文究竟要教哪些内容。其实，即便面面俱到地教课文，老师也不可能把一篇课文彻底教完，因为课文能够涉及到的内容实在太广了，并且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没有穷尽。往往在语文考试之后，有学生抱怨：“考卷上有的内容，老师在教学过程中没有讲到！”一篇课文的教学时间有多少？就那么两三个课时。要用如此短的时间去应付如此空泛而繁杂的教学内容，师生苦不堪言不说，教学效果必定不佳。如此课文教学，再受刁钻的语文试卷挤压挤压，不就一步步走向盲目和畸形？

为什么语文科教学内容不明？为什么语文科教学效率低下？为什么语文科考试缺乏科学性？为什么语文科如此弊端丛生？为什么师生厌恶语文逃离语文？一切的一切都跟误解课文性质有关！都跟“教课文”有关！一个小小的概念错误，一个似乎十分正确的做法，已经给语文教学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啊！

    不要再延续“教课文”的恶梦了！语文教学改革的当务之急，就是拨乱反正：一、理论上坚决否定课文是语文科教学内容的命题，只认定课文的语文例题习题性质。在教学中必须让课文回到它自己的位置上去，要变“教课文”为“用课文”，像英语教学那样让课文为本学科教学内容服务。二、赶快确定并建立科学的语文教学内容系统，改变要任课老师以课文为媒介去牵扯实际教学内容的奇特做法。要按新理念编写新教材，把具体教学内容安排到语文教学各个阶段上去。

现在，我们有没有能力确定语文科的教学内容呢？有。我认为，语文科的教学内容就是汉语言、听说读写知识和技能。

（本文观点在本人论文《推翻一个理论命题，重新构建语文教学》中有更详尽的论证，该文载于《福建教育学院学报》杂志２００２年第１１期及“中学语文教学资源网”和“中国基础教育”等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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