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一笑

    在中国现代诗歌史上，将抒情诗写到极致的，我认为是海子。海子的抒情短诗具有一种超越时空和侵入人血液和灵魂的巨大力量，加上其身世经历的悲剧性，更促使了其短诗的不朽。可以这样说，1989年3月26日海子的离去，标志着中国当代诗歌纯粹歌咏时代的终结。直至今天，我们也没有看到比海子的抒情诗更纯粹的抒情诗出现。因而本文探讨海子诗中的抒情特质也就有了启示意义，但笔者权把算做一种纪念。 

     从终极意义上来讲，海子是个悲情诗人。他的诗中蕴藏着巨大的悲痛力量，这中悲痛来自于他贫困的身世，来自于他不幸的爱情经历，最主要的是他的诗歌理想无法实现。因为他是个超越时代的王，远远的走在时代的最前列，孤独而悲伤。从现在我们所能看到的他的最早的一首诗《亚洲铜》到他的绝笔《春天，十个海子》,悲痛是一个永恒的主题。仅以《亚洲铜》为例，这首被骆一禾称为“不朽的诗”具有典型的学院式味道和很娴熟的技术，但“亚洲铜”不是别的，而是“唯一的一块埋人的地方”而且“祖父死在这里，父亲死在这里，我也将死在这里”虽然我们无法完全知晓“亚洲铜”的实际所指，但是它于死亡的紧密关系暗示了这是一个海子深爱的热土。我们可以把其理解为村庄（查湾?）中国的诗歌的“麦地”或者二者兼有。其中的悲痛成分被海子用技术手段巧妙的掩藏了，表达得十分晦涩，到了《春天。十个海子》他再也无法掩藏内心的悲痛，只好全盘托出，他终于爆发了──

    “在春天，野蛮而悲伤的海子/就剩下这一个，最后一个/这是一个绝望的孩子；沉浸于冬天/不能自拔，热爱着空虚而寒冷的乡村/” 

     这也是海子临终的自我认识，这种自我认识通过不断的追问（“你这么长久的沉睡究竟是为了什么？/你所说的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而达到了极致。我读着觉得写这首诗的海子已经有点神经质了，他可能出现了某种“幻想”，他似乎看见了另一个美丽的新世界在向他招手，那里有盲诗人荷马，“瘦哥哥”梵高以及他所热爱的诗人荷尔德林。生的不堪重压和死的无所无惧终于让海子做出了决定性的选择，这一选择让他成了我们当代诗歌史上一个难以愈合的伤口，一个永远无法言说的痛。正如有人所说的，海子成了一个神活在人们的心中，又以一个巨大的神话存在活在诗坛。这是中国文学史上绝无仅有的现象！ 

    海子确立他悲情诗人身份的诗是依靠他的情诗来完成的。海子短暂的一生中曾爱过的四位女性，初恋女友B、以及S、A与P、（参见燎原《扑向太阳之豹——海子评传》章六、章七）。在这四位女性中，海子最深爱的是初恋女友B.海子为她写下了大量的情诗:如《你的手》﹑《给你》﹑《海子小夜曲》﹑《给B的生日》，与B间接有关的更多，如《我感到魅惑》、《不幸》、《泪水》、《给1986》、《哭泣》、《马》等在这些与B的感情出现危机后写下的诗寄托了海子无限的深情。特别是《海子小夜曲》，通过热恋与失恋的对比和反复的歌咏与回忆倾诉了诗人对这段美好爱情的珍惜和记忆。 

    “以前的夜里我们静静地坐着/我们双膝如木/我们支起了耳朵/我们听的到草原上的水和诗歌/这是我们自己的平原，夜晚和诗歌/ 

     如今只剩下我一个/只有我一个双膝如木/只有我一个支起耳朵/只有我一个听得见平原上的水和诗歌/在这个下着雨的夜晚/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为你写着诗歌/这是我们共同的平原和水/这是我们共同的夜晚和诗歌/是谁这么说过 海子/要走了 要到处看看/我们曾在这儿坐过”（《海子小夜曲》） 

    这首诗无法分割，通过从前的“两个”与而今的“一个”形成的强烈对比，通过诗人不舍旧情的赤子之心，通过相爱到分手的原生悲剧给人以极为强烈的震撼，使人不忍卒读，使人热泪盈眶，海子诗中的巨大悲情性终于不可抑制的感染了所有读过他的诗的读者。 

    “我感到魅惑/小人儿，既然我们相爱/我们为什么还在河畔拨柳哭泣”（《我感到魅惑》） 

     海子始终无法理解这个问题——相爱到分手。他的痴情换来的竟然是爱情的无法挽回和爱人的远走高飞。到1989年，B告诉海子要出国留洋时，海子真的是绝望了.此时太平洋也成了他的伤心地,太平洋也容纳不下他的不可言说的悲伤.在其绝命前写下的名篇《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中,海子把绝望之痛化做了对恋人的祝愿——“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这白描性的祝福质朴自然,却又是诗人无可奈何的选择.他已不能在这个尘世活下去了.”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海子终于将整个世界都给了他的B,而他自己一无所有的走向了永恒的归宿.”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你不能说我两手空空.”海子说这两句话时眼中的泪滴是何等的晶莹!他又是何等的悲伤!

    海子,这个悲伤之王,他在给中国的诗歌奉献了一片广阔的麦地之后走向了永恒的诗歌王国.他的太阳七部书和他的抒情短诗使人们记住了他.“我翻动圣经/手指如刀/一刀一刀砍伤我自己.”没有人像他这样读书,也不会有人像他这样写诗.海子是一个不可模仿也无法模仿,不可重复也无法重复的诗歌王子.他终于得到了他所渴望的“全部复活”,这个复活的海子成了我们这个时代神秘而又忧伤的神话,时时在我们的内心隐隐作痛.

                                   来自：北大中文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