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省木渎高级中学  陈祥书

      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两者不可偏废。翻开史册，大凡文人，几乎没有谁不喜欢漫游的。他们破卷读书时，拥有“游学”：周游世界，考察天下。走上仕途时，伴有“游宦”：游离故土，仕途天下。官场失意时，常有“游玩”：游山玩水，不问天下。漫游，是文人独爱，是文人挚爱，是文人最爱。漫游，是人生幸事，是人生美事，是人生乐事。

      从目的来看，大体有三种：

      崇高的，心存大志，胸怀理想。在漫游的历史长河中，有不少文人是胸藏远大志向，去游历名山大川的；是怀揣伟大理想，去探访名胜古迹的。最著名的，要数史学家司马迁。他带着父亲修成史著的宏愿，满怀父亲望子修史的厚望，心怀整理中华民族数千年历史的志向，胸存撰写一部规模空前史书的理想，从20岁开始行万里路，进行了一次为期两年多的全国漫游：起西安，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窥九疑，浮沅湘；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乡射邹峄，厄困鄱薛，窘迫彭城，归过梁楚。漫游中，他实地考察，印证遗文古事，确保《史记》的真实性；亲自采访，搜集第一手材料，体现《史记》的实录精神。显然，漫游是为撰写《史记》做准备，更是为成就伟业作铺垫；是人生的一次漫行，更是人间的一次豪举。毫无疑问，胸怀大志，高贵高尚，非同一般；怀揣理想，崇高伟大，不同寻常。自然，永载史册，流芳百世，光耀千秋。

      普通的，游山玩水，寄情自然。《论语》有云，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山河壮丽，风景优美，如诗如歌；山清水秀，风光旖旎，如图如画。由此，也就引得文人墨客的热爱，引来贤人雅士的漫游：游玩山水，徜徉山河；流连风景，崇拜自然。最典型的，是文学家谢灵运。他喜爱自然，好为山泽漫游：伐木开径，穷幽极险；放浪山水，沉醉自然；探奇览胜，吟诗歌咏。任官时，他出去漫游，常常十几天不回家，结果被朝廷免职。免职后，他更是倾心漫游，遨游山水，与大自然相亲相伴。他极爱登山，尤其喜登险峻山峰，即便数十丈高也毫不畏惧。为了登山方便，他专门设计了带齿木屐，人称“谢公屐”：登山时，将前齿取下；下山时，又将后齿解除。穿上谢公屐，上山下山，如履平川，其乐融融。他乐感悟于山水，得自由于山水，融创造于山水；他认为美在山水，游在山水，乐在山水。如此漫游，是酷爱的，钟情的；是执着的，潇洒的。

      特殊的，消愁解闷，散心消闲。生活中难免会有失败，人生中也不免会有挫折；官场上难免会有失落，情场上也不免会有失意。而失败常常会引发忧愁，挫折也往往会带来郁闷；失落常常会引来悲伤，失意又往往会附带痛苦。为了消愁解闷，举足漫游，徜徉山水，调整心情；为了除悲去痛，离家远游，融入自然，消磨时光。最失落的，是改革家柳宗元。永贞革新失败后，被贬为邵州刺史；在赴任途中，再被加贬为永州司马；到达永州后，又看不惯官场丑恶。带着革新失败的遗憾，揣着连连被贬的失意，忍着对官场丑恶的不满，柳宗元将目光投向永州的秀丽山水，漫游了永州的山山水水，写下了不少脍炙人口的山水名篇。在漫游山水中，消解自己的失意与失落，除却心中的不平与怨愤；在寻胜访幽中，感受天地的阔大与恒久，体会融入的逍遥与通畅；在山水游记中，表现自己的追求与寄托，展现生命的体验与理趣。连遭贬谪，失落至极；漫游山水，消忧解愁。

      就方法而言，主要有三种：

      游历，实地考察，实录资料。虽说漫游是随意游玩，远地游览；但许多时候，不纯粹是随意，还带有实地考察；不单纯是游览，还伴有实录资料。如此，就能深入研究名山大川，真实了解名胜古迹；就能获得实考资料，确保材料真实可靠。进而，使随意更加充实，更为丰富；使游览更有价值，更具意义。最为典范的，仍为思想家司马迁。其第一次全国漫游，就是典范的实考与实录：在湖南，来到长沙，考查屈原沉江；走到宁远，考察九嶷山势。在浙江，到达绍兴，观看大禹陵寝；登临会稽，察看大禹会侯遗址。在江苏，前往苏州，观察五湖风景；走到淮阴，搜集韩信故事；前去徐州，游查秦末楚汉故地。在山东，奔赴曲阜，参观孔子遗迹；走入临淄，游玩齐国都城；进入邹城，登上邹泽山；行走滕县，游察孟尝君封地。在河南，行至淮阳，游观春申君宫殿；漫步开封，游览魏国国都。显然，此等漫游，是实考性的，是实录性的。

      访问，拜访同道，切磋学问。在漫游中，许多文人不光饱览山水，畅游名胜，还要就地访问，就近“游学”：结识同道朋友，访问当地名流，拜访著名学者。与他们就地走读，共同探讨；跟他们交流心得，切磋学术；同他们研究技能，修养学问。进而，相互间互相长进，共同提升。最具代表的，是思想家顾炎武。顺治十四年，顾炎武只身北上，开始了终其后半生的漫游生活。所到之处，除考察山川外，还广交师友，切磋学问。其拜访切磋，有《广师》为证：学究天人，确乎不技，吾不如王寅旭；读书为己，探赜洞微，吾不如杨雪臣；独精三《礼》，卓然经师，吾不如张稷若；萧然物外，自得天机，吾不如傅青主；坚苦力学，无师而成，吾不如李中孚；险阻备尝，与时屈伸，吾不如路安卿：博闻强记，群书之府，吾不如吴任臣；文章尔雅，宅心和厚，吾不如朱锡鬯；好学不倦，笃于朋友，吾不如王山史；精心六书，信而好古，吾不如张力臣。漫游天下，拜访师友，成就一代宗师；虚心请益，取长补短，留下千古佳话。

      探寻，探古探典，寻知寻识。漫游，少不了名山大川，缺不了名胜古迹。而名山大川，自有古史古迹；名胜古迹，更是有典有故。而古史古迹，又常引人入胜，引来好奇心；有典有故，更是令人神往，勾起探究欲。因而，漫游，不光是一路游山玩水，观物赏景，更是沿途探究古典，寻求知识。最为标准的，当为文学家司马迁：来到长沙，亲到汨罗江畔，考察屈原投江之处；痛哭流涕后，高声朗诵屈原之诗。到达淮阴，专门去韩信故乡，考查韩信故事真伪，探出韩信受胯下之辱而不发怒之因——为建功立业而忍辱负重。前往曲阜，不光去瞻仰孔子之墓，还和当地儒生一起学习，纪念孔子：揽衣挽袖，一步一揖，学行古礼；跃身上马，举弓搭箭，学习骑射。到达薛城，不止考察民风，研究孟尝君好客；还走乡串巷，探究当地民风与孟尝君养士的关系。漫游中，司马迁不放过任何了解历史之人，不放过任何存留口碑之事。可谓是漫游一路，探寻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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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好处来讲，不外乎三种：

      增容，调节生活，获得欢悦。漫游，是润滑剂，是调节器。生活，不免枯燥无味，僵化无趣；生活，难免压力重重，坎坷连连。但当你出门漫游，就能平添活气，激发活力；当你举步旅游，就能注入活水，活化生活。当你到达目的地，放眼眺望，就会生就无限惊喜；当你沉浴美景时，尽情享受，就会生成诸多愉悦。东汉末年，官场污浊，社会黑暗。一些文人贤士仕不得志，宦海失意，便洁身自好，遁世避俗；纵情山水，到山水中寻找欢乐。当年情形，有诗作录：生年不满百，长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魏晋年代，官场黑暗，政治腐败。一些文人雅士政治失意，仕途欠佳，就托情山水，啸傲风月；不问时俗，不管世伪。他们行其所行，得其所得，乐其所乐：或登山临水，畅然游览；或结庐而居，隐疲终倦；或行吟山水，评棋品画。放弃官场，转向山林；放志自然，独善其身；欢乐自在，愉悦无穷。

      拓展，开阔眼界，增长见识。漫游，能扩充生命，扩展人生。攀登过名山，就能扩大眼界；涉足过大川，就能开阔视野；探索过遗址，就能丰富经历；访问过遗迹，就能增多阅历。游览过名胜，必能产生新感；游赏过古迹，必能顿有新悟；拜访过故地，必能获得新知；寻访过故居，必能迸出新识。元朝统一后，关汉卿离开大都，南下漫游。先是游历了北宋都城汴京，而后游览了历代首府洛阳。请读《不伏老》，便知其见识大长：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梁园，在开封，为西汉梁孝王刘武所建；东京，即汴梁，元明时称为开封。洛阳花，即牡丹花，为洛阳盛产。章台，汉长安街名，为娼妓所居。揣摩散曲大意，便知其眼界大开；见识过梁园明月和东京佳酿，见闻过洛阳牡丹与烟花女子；增加了观汴京与洛阳的游历，增多了与妓女交往的经历。显而易见，游历拓宽了眼界，游览增多了见识。

      升华，饱览河山，陶冶情操。漫游，能改变状态，塑造人生；能改换环境，创造生活。因为名山如诗，大川如画，让人如痴如醉，赏心悦目，创造新状态，优化生命品格；名胜有味，古迹有趣，让人沉迷沉醉，心旷神怡，产生新情趣，升格生存品位；饱览风景，融入自然，让人离尘绝俗，宁心静气，进入新境界，升华人生价值。开元十四年，李白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开始了以安陆（湖北）为中心的第一次漫游，历时十六年，游历两湖、江浙、河南、山西等地区，踏遍半个中国。天宝三年，李白被赐金放还，浪迹天下，开始了以梁园（开封）为中心的第二次漫游，用时十二年，历经山东、江苏、河南等地区，辗转全国各地。多年漫游，铸就其情趣：笑傲王侯，蔑视世俗；不满现实，指斥人生；饮酒赋诗，纵情欢乐。长期游览，成就其风格：联想丰富，想象奇特，意境奇妙；新奇浪漫，豪迈奔放，清新飘逸。山水灵气，铸就傲骨；自然精灵，成就情操。

      依意义去说，重要的有三点：

      养心，潜心山水，忘却忧愁。古人云，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当你宠爱名胜时，就能平衡心理，平淡宁静，去掉功名之心，去除官场之忧；当你倾慕山川时，就能心胸开阔，乐观豁达，丢弃利禄之欲，抛开商场之愁；当你向往自然时，就能凝神自娱，清心寡欲，抛却美色之贪，消除情场之恨。面对人生灾难，自沉江河者有之，万事不问者有之，抑郁而死者有之；而苏轼一生三次遭贬，每次总以醉心山水而去忧伤。元丰三年，被贬黄州。为消除郁闷彷徨，他纵情自然，游览山水：或泛舟于长江，或立醉于江亭，或登临于赤壁。绍圣元年，被贬惠州。为去除失意苦闷，他依然如故，神驰山水，游遍惠州：游览汤泉，游历西湖，登罗浮山，攀白水山。绍圣四年，被贬儋州。为扫除孤独寂寞，他一如既往，到处游览，乐而忘返；沉浸自然，无往不适，圆融极至。陶醉自然，能纯净心灵；沉浸山水，能清除忧伤。

      养智，敏捷思维，迸发火花。漫游，是智慧的源泉，是天才的摇篮。漫游，能发挥人类智慧，催生人类天才。因为在游玩中，置身天地之间，实现灵魂自由，激发头脑风暴，涌生新奇感受，迸发诸多灵感；在游览中，融入自然怀抱，感受宇宙旋律，碰撞思维火花，伴有神奇发现，获得许多智慧。南宋灭亡后，关汉卿开始南下漫游。虽已是垂暮之年，但漫游却使其灵感迭出，火花迸发。打开文集，请看《题临安邸》：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不光反映了杭州的山水秀美，更是讽刺了统治者的荒淫腐朽。著名的，还有《杭州景》：普天下锦绣乡，寰海内风流地。满城中绣幕风帘，一哄地人烟凑集。百十里街衢整齐，万余家楼阁参差。松轩竹径，药圃花蹊，茶园稻陌，竹坞梅溪。家家掩映渠流水，楼阁峥嵘出翠微，遥望西湖暮山势。是游玩，敏捷了思维，触发了灵感；是游览，迸发了火花，涌生了智慧。

      养能，提升素养，激发能力。漫游，可扩大知识视野，开阔人生眼界；可优化思维品质，可浓厚审美情趣；可深化情感态度，升级文化品位。漫游，不光可提升游览与探访能力，提高观察和欣赏能力；还可升格思维与分析能力，升华表达与表现能力。特别值得一提的，漫游还能升华文学素养与写作能力。司马迁漫游，不光提高了语文素养，还提升了创作能力。他平生喜游，足迹不肯一日休。他曾西使巴蜀，跨剑阁之鸟道；彷徨齐鲁，睹天子之遗风。他遨游天地之间，有惊有愕；流连万物之变，有娱有忧。他尽天地万物以助文气，然后铸而为文；尽天下大观以助文风，继而吐而为书。所以，其文或为狂澜惊涛，奔放浩荡；或为洞庭之波，深沉含蓄；或春妆如浓，靡蔓绰约；或龙腾虎跃，千军万马。其书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绝代之六经。游历，升格了文学素养；游赏，飙升了创作能力。

      漫游天下，是走读天下，考察天下，真知天下；是品味自然，重温历史，研究风情。漫游天下，是尝文学美餐，上文化大课，进文史熔炉；是读无字之书，禀山川之气，长人生之智。漫游天下，是探奇猎胜，寻知求美，超凡脱俗；是增加学问，陶冶情操，完美人格。因此，漫游天下，是知识之行，是文学之游，是文化之旅；是增识壮游，陶情壮行，炼心壮举 陈祥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