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培东

      “叶儿黄了，秋天来了。”

      “果实熟了，秋天来了。”

      江苏仪征市实验中学东区校报告厅，我和初三的学生们描绘着秋天的脚步。

      这是江苏省第十一届初中校长峰会，我应邀去给莅临峰会的数百名校长上节公开课。要让所有的校长都能听懂的语文课？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和他们共度一段秋日时光，一起走进诗歌的光影中。

      就诗歌吧！岁月的风多了点沧桑和刚烈，但每个人的心底该都是柔软的，能纳得进山水云烟、风雨日月的。就像冬天的树，很多枝条都已僵冷干硬，但一有鸟雀停驻，跳跃着唱上几句，春天般的舒展就会被唤起。说到底，我们都曾经是会写诗的孩童，自觉或者不自觉地，写过很多寄给远方和春天的诗句，不信，你想想荷叶上滚动的露珠，草尖上跳跃的小虫，炊烟里盘旋的蜻蜓，当然，还有坡上坡下优雅飘落的秋叶……

      课，推进地很诗意，偶尔有停滞，也都被我耐心地化解了。坡上，坡下，到处是金黄的落叶，叶面上，流淌着我们稚嫩真诚的诗句。

      “来，你的秋天是怎么来的呢？”我问最后排的一个女学生。她在最角落处，我看得很清晰。

      “叶儿黄了，秋天来了。那你的秋天，又是怎么来的呢？”我耐心地引导着，希望她的语言能像窗外，透亮，有光芒。

      这个冬天终于有太阳了，天不再是灰沉沉地压着，校园里的树也开心了许多。我微笑着。

      女孩站着，努力动着唇：“草儿枯了，秋天来了。”她的声音低低的。

      那个“枯”字却很清晰地传入我的耳膜，我甚至觉得她说的会是“枯”。她说完，眼睛里闪过一丝羞涩，并没有那种接收枯草荒原的画面所产生的晦暗。

      “很好，叶儿黄了，秋天来了，草儿枯了，秋天来了。”

      我夸了她一句，继而转向全班同学：“草儿枯了，秋天来了，同学们，你们说说，你会用哪个‘KU’（第一声）字？”

      女孩的回答，我的夸赞，我的提问，电光石火似的推进着。

      我听到台下几声感叹。

      每个人的眼睛瞬间亮起，大家开始琢磨我说的“KU”（第一声）字。

      “老师，我会用‘哭泣’的哭，因为草儿哭了，就把草儿拟人化了，写出了秋天的伤感。”

      “老师，我会用‘哭泣’的哭，感觉更有味道。”

      “老师，我还是喜欢‘哭泣’的哭，当然，‘干枯’的‘枯’也可以的，秋天的草儿干枯了，秋天就来了。”

      我偷偷地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女同学，她低着头。

      “同学们，你们觉得是枯字好呢，还是哭字好呢？大家再想想。”我又添了一把火，很温和的。

      “老师，草儿哭了，更有诗意。你想，秋天到了，叶子落了，小草也不见了绿色，离别的味道就来了。”

      “老师，哭，我觉得更有画面感，把景物也写活了，而且读起来感情很浓。”

      “老师，枯，也能准确地描绘事情的特征，不过，……”

      到底是草儿枯了，还是草儿哭了，我们还是问问说这句诗的女同学吧。我没有做评论，又把问题抛给了微微低头的角落里的女孩。

      她站了起来，头高了一些，嘴抿着笑意，却还是羞涩。

      “来，你告诉大家，你最初用的是哪个字。是枯，还是哭？”我笑着问。

      女孩躲着大家的眼睛，说：“哭泣，哭泣的哭——”低低地说完，很快就坐下了，微微低着头。

      “我就知道你用的是哭泣的哭！”我夸了一句，全班同学都开心地笑了，台下的校长们也笑了。

      “其实，枯也好，哭也好，都有各自的妙处。一个写实，一个写意，总之，写诗，我们要锤炼语言，读读看，书上怎么说的呢？对，写诗，要注意语言的凝练，生动。我们要选择最传神的字去写秋天的诗句。”我很自然地过渡到写诗对语言的要求上。

      那一瞬间，我望着台上的同学们，才发现，他们穿着的校服，颜色很秋天，是温暖的丰收的秋天的那种颜色。再掠向台下，几缕阳光不安分地跃进报告厅，竟然也有斑斓。

      我喜欢这种感觉，诗的感觉。

      此时，女孩抬起头，又羞涩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