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爱成

      中国华侨出版社1989年出版发行的小书《〈丑陋的中国人〉风波》，选编了自1986年台湾作家柏杨先生的杂文集 《丑陋的中国人》在大陆刊行以来，国内作家、学者对它的评论，除少数几篇持肯定观点外，多数是大加挞伐的。

      柏杨在他的文章里分析了中国人的丑陋，“脏、乱、吵”“窝里斗，一盘散沙”“讲大话、空话、谎话、毒话”，作者把中国文化称作“酱缸文化”。他说：“由于死水不畅，再加上蒸发，使沉淀的浓度加重加厚。” “在这种长期酱在缸底的情形，使我们中国人变得自私、猜忌。”“由于长期的专制封建社会制度斫丧，中国人在酱缸里酱得太久，我们的思想和判断，以及视野，都受酱缸的污染，跳不出酱缸的范围。”他还说：“鸦片战争是外来文化横的切入，对中国人来说，固然是一次‘国耻纪念’，但从另一角度看，也未尝不是依次大的觉醒。”就此，批评者说柏杨先生鼓吹民族虚无主义，是崇洋媚外，说他全面否定中国传统文化，主张全盘西化，说他感谢帝国主义的侵略，……

      我读着那些先生们的批评，心里一阵阵打颤，他们所采用的批评手段，大都是断章取义，无限上纲，他们不看柏杨先生论述的总体思路，他们看不出一个爱国文人痛心于中华民族不强大的拳拳之心。为什么？我以为是柏杨先生的愤激之词正触及了部分人的伤疤。我们自古就有“打人休打脸，骂人休揭短”的古训，而柏杨先生却正是既打了脸，又揭了短的。阿Q因了自己头上有癞疮疤，而忌讳别人说一切有关“光”“亮”等的词眼。我们习惯于在光圈内生活，五千年的灿烂文明，对世界做出巨大贡献的四大发明，人造卫星上拍摄的照片上独有万里长城这样的建筑物，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丰富的矿产资源，这些令我们祖祖辈辈陶醉。可我们就是不敢正视自觉大弱点，拼命的遮掩脸上的疮疤。而结果是什么？近代百年屈辱史，我们不是被我们很看不起大“长毛”“小日本”打了吗？虽然我们最终打败了他们，但是我们付出了多么沉重的代价啊！面对如此沉痛的教训，我们不知道深刻 地反省，却对自己灵魂深处的“丑陋”讳莫如深，这是不是有点象猪八戒照镜子，不怨自己丑，却 迁怒于镜子，岂不知一钯打碎镜子，眼前出现的却史无数个“丑八戒”。“丑”史客观存在的，应该说只有彻底认识“丑”，才能彻底自省，也才能真正自强。可我们就是不这样做。别人做了，柏杨先生这样做了，我们却受不住了，骂人家是卖国贼，是奴才哲学。

      退一步讲，假如柏杨果真在丑化中国人，我们看了后，也不一定非要大发雷霆，那样未免气量狭小了点，我们为什么不冷静下来，认真想想，他说的那些“丑”我们究竟有没有。柏杨说中国人“窝里斗”“一盘散沙”，我们是否有呢？古代历史上有过，近代历史上有过，这姑且不说，就说共和国成立以后，五七年的“反右”十年“文革” 的浩劫，这不就是最充分的论据吗？柏杨说中国封建专制思想根深蒂固，权力至上，人治政治。我们有没有？有令不行、有禁不止、跑官要官、上下结网、裙带勾连、贪污腐化，不是明摆着的事实吗？我们不从柏杨的棒喝中警醒，还要举起“钉钯”猛击面前的这面镜子，这本身不正是我们“丑陋”心态的大暴露吗？

      《丑陋的中国人》风波的兴起，不是偶然的，它正是我们民族文化中丑陋的一面久远积淀的必然反映。鲁迅先生当年批判的“啊Q主义”并没有成为历史，它依然阴魂不散。我们的国家正处在一个关键的时期，时代赋予了我们极好的机遇，我们能否抓住机遇，使中华民族这条巨龙腾飞，最根本的还是国民素质的高低。如果我们不以前车之辙为鉴，不真正清除掉我们灵魂深处的“丑陋”，我们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将是很危险的，即使一时强大了，也仍将葬送在我们自己手里。因为我们历史上确曾强大过，领先过世界，但后来却又落后了。历史是一面镜子，我们千万不可再打碎它。

      1996仲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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