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子

          他被称为郭靖郭大侠。他是襄阳的唯一救世主。

          “果真如此？”遥控叼着吸管，问射覆。

          “呵呵。书上是这么写的，不过那是小说。”射覆说。

          “我喜欢小说。”遥控说。

          遥控咬了咬嘴唇。外面的太阳很大，很好。英雄消隐的时代，我们依靠小说维持幻想的权利。无论阅读，亦或写作；我们需要横刀纵马的英雄。

          遥控和射覆同在一家游戏开发公司工作。半年前，他们根据网络小说《入水风情》改编的同名游戏获得了年度游戏大奖。所以，他们这一组就被称为“入水风情工作室”。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他们投入了新的工作。这一次，郭靖成了游戏的主角。

          “你说金庸老同志会同意我们改编小说为游戏吗？”遥控在键盘上敲着关于郭靖的散乱构思，问射覆。

          “他的《笑傲江湖》是1块钱卖给的中央电视台。”射覆说，“我们就不要求和中央台同等待遇了，10块钱我们也能勉强答应。”

          “哈哈。”遥控说。

          “那是市场部的事，我们不用管。”射覆又说。

          “我决定做一个养成类游戏。”遥控说，“我觉得郭靖同志的成长经历非常之有代表性。我们可以用《从傻小子到民族英雄》为题来写我们的策划案。”

          “没听说过。养成类本来就简单重复枯燥，不靠俊男美女谁能玩得下去？谁有精力一连好几天瞅着个傻小子？”射覆说，“再说了，郭靖不能算民族英雄吧。”

          “他抗击外侮啊。”遥控说。

          “外侮个头啊你，成吉思汗不是中国人啊。”射覆说。

          “他又没当过中国的皇帝；忽必烈可以算中国人，但成吉思汗可以不算。”遥控说。

          “那他还帮成吉思汗侵略中亚呢。”射覆说。

          “要允许同志有污点嘛。谁也不是十全十美地——毛主席还三七开呢。”遥控站起身来，递给射覆一支烟。

          

      （二）蒙古草原的牛和马

          少年郭靖在草垛上醒来。他很诧异自己睡在了草垛上；他记得昨天晚上自己是睡在蒙古包里的。他的嘴里被塞了干草，手脚被牢牢地捆住。他惊恐地张大了眼睛。

          射覆在蒙古的星空下指着少年郭靖问遥控：“就他？就把他培养成民族英雄？”

          遥控不语。

          江南七怪来的时候，郭靖依旧愚笨不堪。一系列严格遵守原著的事件发生后，七怪变成了六怪，郭靖也有了师父。

          “嘿——哈——嘿——哈——”郭靖一板一眼地打着拳。

          “这么练恐怕难有出头之日吧。”射覆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牛肉，问遥控。遥控便过去呵斥郭靖。

          “遥叔叔……”郭靖很害怕。

          “你他妈知不知道！好几十人的饭辙在你身上那！你还不好好练你想怎么地啊你？”遥控忍了郭靖好几个回合了，终于挺不住了。

          “遥叔叔……”郭靖一脸苦哈哈的表情。

          “你怎么能和小孩子这么说话呢？”韩小莹突然出现，说，“要用耐心和爱心去培育他……”

          “吵什么你吵！你再吵我解雇你我让江南六怪变成江南五怪……”遥控气急败坏。

          “老板，不要急……原著里也没把郭靖的成长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韩小莹说，“马钰马道长会按时出现的；他因为和师弟丘处机的不可调和的矛盾而来教靖儿内功。”

          “有这一段？”遥控说。

          “当然。”韩小莹很肯定。

          马钰按时来了，梅超风也按时来了，几番折腾后郭靖倒有了些长进。

          少年郭靖躺在草原上，呆呆地望着天空。四周的牛和马缓慢地走来走去。他不知道这场游戏到底为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是游戏的主角，要不断地玩下去。不远处遥控不断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老板已经发出了威胁，一周内拿不出合理的策划案，入水风情工作室全体成员集体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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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射覆开始不满遥控的思路了；他很直白地指出，用郭靖这个丰富的题材来作养成类游戏本身就是极大的浪费。“如果这样做的话，到《射雕》结束的时候，游戏也该结束了。”射覆说，“而且养成类游戏太多限制，很多事件无法展开。”

          “还有最重要的——我们要把郭靖作为一个英雄人物来做，养成类本身就是培养英雄的过程。他在襄阳做领袖的日子我们无法表现。”射覆又说。

          “襄阳郭靖？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遥控说。

          

      （三）襄阳人民的幸福生活

          射覆打开浏览器，键入http://www.qingyun.com,找到了一个叫“杨叛”的人的作品集。

          “挟剑而歌……丫挺狂啊。”遥控说。

          “不许侮辱我的偶像。”射覆说。

          遥控看过了射覆推荐的《小兵物语》，问道：“你让我看这样一篇神经兮兮的东西干什么？”

          “知道这篇小说为什么显得与众不同吗？那就是平民视角。”射覆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射雕》和《神雕》都是描述英雄的小说，无论是成长期的郭靖和杨过，还是成侠成家的郭靖和杨过，金庸的笔触都使人相信，我是在看一个英雄的故事。而随着英雄故事而来的是英雄的话语霸权——平民的声音永远是被忽略的。”

          “别跟我甩词……我们应该怎么做？”遥控问。

          ……

          “我们现在是什么人？”几分钟后，襄阳城里的遥控看着自己宽大的袍子问射覆。

          “郭靖郭大侠的崇拜者和喉舌。《襄阳日报》的记者。”射覆说。

          “凭什么？我凭什么崇拜他？”遥控说。

          “凭什么？凭郭大侠力保襄阳数十载不被蒙古攻破，凭你小子吃的穿的戴的还有报社每月稳定的一千大洋工资。”射覆说。

          “我们都要干些什么啊？”遥控背着手在襄阳城里走来走去。

          “我们负责的专栏有：郭大侠今日快报，头版；郭夫人教你做小菜，饮食版；郭大小姐的一天，三版；郭二小姐的一天，二版；破虏少爷的一天，四版。”射覆掰着手指头说。

          “你不是说要平民视角么，怎么搞起如此个人崇拜连带家族崇拜。”遥控说。

          “你以为平民视角是啥？老百姓容易吗？襄阳的老百姓图啥？不就图郭家上下平安好力拒外侮吗？”射覆说。

          “行行行说不过你。你先写吧，我看着。”遥控说。

          

      猴年马月鸡日 襄阳日报 头版文章

          幸福生活来自郭大侠

          本报记者 射覆 实习生 遥控 联合采写

          （遥控：凭什么你是记者我是实习生？

      射覆：什么凭什么？这段的构思是我提出来的，我当然是领导。）

          猴年马月鸡日，阳光明媚。襄阳城里一派繁荣景象。看到人们安居乐业，笑意盈盈，我们不禁感叹道：多么美好的生活啊！

          朋友，你可曾想过，是谁横刀立马，拒蒙古靼子于襄阳城外？（遥控：郭靖又不使刀。射覆：……）是谁匹马单枪刺杀拖雷，令蒙古大军不战自退？（遥控：明明没杀着么。射覆：你懂什么，没杀着也得说杀着了。）是谁抛洒他的聪明才智，为襄阳城筑起了坚固的防线？（遥控：是黄药师和他闺女。射覆：都是实在亲戚，你分那么清干什么。）是谁让我们襄阳人民过上了幸福生活？都是他，郭靖，我们襄阳唯一的救世主，为国为民，侠之大者！

          看，前面走来的人是谁？（遥控：是谁？射覆：你闭嘴！）

          看，那马蹄扬起的是北国的尘沙；看，那马尾荡起的是江南的稻花，啊，是他，真的是他！伟大的郭靖，不朽的大侠！（遥控晕倒中……射覆呕吐中……）

          郭大侠来到了民众中间，与大家亲切交谈。郭大侠十分关心今年稻子的收成，当听说南城老农三江有月发明了亩产十万斤的不二法门之后，郭大侠睁圆了智慧的眼睛。郭大侠略假思索之后，坚定地挥起了手：好么！都能亩产十万斤，我们还怕那蒙古靼子做甚？在场群众激动地鼓起掌来，一位叫四眼的群众当场率领大家振臂高呼口号。

          这正是：

          鱼儿离不开水啊

      瓜儿离不开秧儿

      郭大侠率领我们死守襄阳

      （四眼合音：死守襄阳！死守襄阳！）

      太阳啊，光芒万丈！

      幸福生活啊，郭大侠就是那不落的太阳！

      （四眼合音：不落的太阳！不落的太阳！）

          朋友，你终于明白襄阳的幸福生活是从哪里来的了？

          朋友，你到过襄——阳——吗？朋友，你听说过郭——靖——吗？

      （遥控忍无可忍，一把抓住射覆转身就走。）

          

      （四）襄阳郭靖的生财之道

          遥控脱下长袍，几步就跑回了公司。射覆跟在身后。工作室的玻璃墙上，“入水风情”四个大字闪闪发亮。

          “我觉得不能把郭靖意识形态化，我们做游戏，要把他作为一个真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来做。”遥控说，“什么《襄阳日报》，一场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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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事实上，郭靖是金庸笔下一个最没特点的人物。”射覆点上一支烟，“金庸同志在郭靖同志身上寄予了太多理想化的东西，把他搞得很完美，结果反而显得虚伪了。”

          “对了，今天我去客栈，看到一个朋友写帖子，询问大家大侠靠什么生活，我觉得挺有意思。”遥控说。

          “郭靖显然是富裕的——我指的是成名成家后的襄阳郭靖；小说里有关于一个小女孩羡慕黄蓉的镯子然后被郭襄偷去送人的情节。”射覆说。

          “那他的钱财来自于哪呢？”遥控说，“黄药师大概算一个来源吧。问题是黄药师的钱从哪来？”

          “黄老邪做事不拘一格，肯定不会惯着那些地主老财；而且他好象是世家，世家的钱理论上是花不完的。”射覆说。

          “可后期黄药师周游世界去了，很少露面，想来也没有时间去周济他的女儿女婿。”遥控说。

          “所以啊。”射覆掐灭烟，大声地说：“郭靖是——腐败分子！”

          “这个概念倒是很新鲜……”遥控说。

          “我们完全是以今人的观念去看待郭靖；我们今天认定的腐败，在那个时代没准就是合理的。”射覆说。

          “是的。我想，基本可以认定郭靖是腐败的。”遥控说，“他独守襄阳，深得全国各地有钱人的敬佩；无以为敬，给点钱总行吧。”

          “对，以捐助军资为名义。”射覆说，“郭靖倒没有贪污；但他一家大小的开支恐怕是和军资混着用的。”

          “还有黄蓉；她是丐帮的太上帮主，也可以以丐帮的名义拉拉赞助。”遥控说。

          “还有朱子柳——他是大理国的高级公务员，想必也很有钱；南宋和大理唇亡齿寒，他想必也会从大理方向搞来一些赞助。”射覆说。

          “越来越好办了。这样好了，我们可以做一个模拟游戏；名字就叫《襄阳郭靖的腐败生活》。”遥控说。

          “动手干吧。”射覆打开电脑，敲起策划案来。

          经过一夜的辛苦工作，脸色蜡黄的遥控和射覆将策划案交给了老总。两人出去吃了一点早饭，各自回家睡觉去了。

          

      （五）华山论剑

          在傍晚的例会上，老总对二人的策划案未置可否；市场部主任狼小京却坚决表示了反对意见。

          狼小京说：“第一，这样肆意地篡改原作，金庸那里一定通不过；第二，腐败是一个敏感话题，我们又是民营企业，我们可不想因为一个产品而得罪某些部门——他们会认为我们影射的。”

          射覆和遥控分别表示了自己的反对意见。但在狼小京的森森白牙下，两个人很快地败下阵来。

          两个人回到工作室闷闷地抽烟。狼小京端了三份晚餐进来安抚二人，说道：“今天我们一起加班吧，重新选一个角度来做一做郭靖。”

          狼小京的加入使得工作室多了许多活泼的气息。射覆抬起头，紫霞正在天上看着他。这个习惯于玩自杀和诈尸游戏的小女子，不知今夜会在何处安眠？马王堆吗？

          根据狼小京的建议，三人启程去了第二次华山论剑的时代；那一役，真正使郭靖开始与天下一等一的高手平起平坐。

          “如果说郭靖是英雄，那他有一个成长过程；整部《射雕》就是描写他的成长。”狼小京说，“他真正作为侠之大者出现是在《神雕》中。因此《射雕》的结尾，就可以是我们游戏的开始；我们不用杨过做主角，而是用《神雕》中的襄阳郭靖来做主角。”

          “可我头脑中关于襄阳郭靖的腐败生活这一概念挥之不去。”遥控说，“我一直在想，丫凭什么吃香的喝辣的？就凭他守了城？他又不是正式的公务员，凭什么那么腐败？”

          “你的意思是正式的公务员可以腐败？”射覆说。

          “起码在那个时代，公务员腐败是政治的一部分。”遥控说，“流毒直至今日。”

          “郭靖可以以非公务员的身份进行腐败活动，不正说明了他地位之高么。”狼小京说。

          三人争论间，华山已经到了。三个人躲在高处看欧阳锋和正面人物们大打出手，大占上风。最后还是黄蓉机智，利用心魔之力吓跑了欧阳老疯子。

          “狼MM，故事看完了，你打算怎么做这个游戏？”遥控问。

          “从我们现在看到的——似乎只能做格斗游戏。”狼小京说。

          “天！”射覆说。

          “类似《街霸》和《格斗之王》那样的？”遥控说。

          “是的。郭靖和杨过是主角……”狼小京说。

          “可光降龙十八掌就那么多招，不好设定啊。”射覆说。

          “笨，选几招出名的不就完了。”狼小京比画着，“看，亢龙有悔！”一掌向射覆击出。

          射覆躲避不及，一个跟头从高处摔了下去。惊魂甫定的郭靖们立即围拢过来，喝问道：“何方妖人，敢偷听我们说话！”

          射覆吓得浑身直哆嗦，徐徐道：“我……我……没有偷听……”

          郭靖挺声而出，道：“妖人，还敢狡辩！吃俺一招飞龙在天！”

          射覆：哇*—#￥%￥#￥%#—%*

          ……

          

      （六）结尾

          射覆蓦地从梦中惊醒。四周一片黑暗。他喘了口气，打开灯。入水风情的获奖证书明晃晃地放在桌子上。

          “原来是个梦啊。”射覆伸了个懒腰，洗了把脸，穿上衣服上班去了。

          电梯口碰到了狼小京。狼MM一脸神秘地告诉射覆：“我们公司被并购了！民营变国营了耶！”

          在电梯里狼MM又偷偷地告诉射覆：“我们新换了一个老总，据说原来是个局长，犯了点腐败错误，下放到我们公司来了！”

          射覆说：“还好是腐败错误，不是生活错误，否则狼MM你……唉，你怎么咬人啊？？？”

          射覆来到工作室，看到一个人正背对着他和遥控谈话。遥控一脸谄媚，不停地说“是，是，对，对……”

          遥控看到射覆，便大声介绍道：“郭总，这就是我的搭档和好哥们射覆……”

          郭总转过头来，向射覆憨憨地一笑；赫然便是梦中的郭靖。

          射覆大叫一声，转身狂奔而去。

          身后郭总疑惑地问遥控：“这位老弟怎么回事？”

          遥控说：“艺术家么，总有不同常人的地方；习惯了就好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