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青年报     2000-12-05     陈静芳 

 

    陈女士在女儿出走半年之后才明白，对孩子的爱是需要理智的，家长更该尊重孩子的人格。中小学生离家出走的事件发生了一起又一起，孩子满心伤痕，父母椎心泣血。为什么在丰厚的物质条件下，在父母无微不至的照料下，孩子们还是会毅然决然地抛开温暖的保护伞，寻找他们心目中的“自由”？宁宁母女的经历也许会让我们有所感悟。 　 

       ——编者 　 

      女儿愤然出走 

      　 各位： 

      　 我要以自己的方式走今后的路，我同样会去学习，但不依靠任何人，除了你们的钱，反正一直以来你们给予我的也都是基于“钱”的帮助。我也不奢望其他什么，对我而言这个家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物质供应机。你们不要找我，就算找到，我也不会再回这个“冰窖”了，你们就可怜我一下，把我放生了吧。如果说对我恨得咬牙切齿，那就动用“母亲大人”您权威性的方式———用恶毒的语言诅咒我吧。 

      　 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好孩子，我爱慕虚荣、贪图享受，但试问妈妈你又何尝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你用你的金钱来表达对我的“关爱”是不是太微不足道了？你是否认真考虑过我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你对我的了解还没有我的同学多，反正我也已长大了，不论今后是福是祸就让我自己来面对吧。 

      　 这是上海一个18岁的高中生在出走前留给家里人的一封信。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今年3月5日，在某政府机关工作的陈女士与今年读高三的女儿宁宁来到商场购物。因为宁宁甩开母亲牵着的手在商场里“冲进冲出”，陈女士看不惯女儿这种大大咧咧的行为，当着营业员的面厉声责斥了女儿，母女俩不欢而散。陈女士随后撇下身无分文的女儿独自乘公交车回了家。没想到女儿先于母亲回到家，拿了抽屉里的400元购物卡重又回商场，买了一套衣裤。 

      　 3月8日，陈女士整理女儿的衣橱时发现：自己在新千年之夜为女儿买的一件新羊毛衫被剪成碎片；衣橱里多了一套自己从未见过的衣裤，抽屉里少了400元购物卡。陈女士气昏了，放学回家的女儿迎来的是母亲的两记耳光和一顿暴风骤雨般的怒斥，接着便是被逼着写检讨，并被威胁检讨书将被贴在家门口，送到学校去…… 

      　 第二天傍晚，陈女士左等右等不见女儿放学回家，却发现家里少了部分现金和女儿的那一封信。 

      母亲的自责与悔恨 

      　 女儿离家出走半年，留给母亲的是深深的自责和无尽的悔恨。 

      　 宁宁从小体弱多病。陈女士抱着女儿几乎跑遍了上海所有的大医院。在母亲的呵护下，宁宁渐渐长成了一个漂亮文静的姑娘。高中阶段宁宁一直任学校的护旗手，老师同学都说她是个好学生。 

      　 陈女士在单位里工作出色，对家庭更是刻意追求完美。陈除了对女儿在生活上无微不至地关心，在经济上尽量满足女儿的需求外，从点点滴滴着手，刻意“调教”女儿。对女儿平时的学习更是紧抓不放，但女儿的“中上”成绩却一直令她大为不满。陈女士把工作以外的全部注意力放在了女儿身上，而看似文静的女儿除了倔强的个性像妈妈外，却偏偏是个性格开朗、追求时尚、做事丢三落四、大大咧咧的“马大哈”。随着女儿的渐渐长大，性格迥然不同的母女俩之间的矛盾越来越突出，稍有不满陈便会大光其火：女儿洗澡后淋浴喷头没有挂正要招来一顿呵斥，下雨天穿皮鞋出门会换来喋喋不休的责怪，甚至一天换一件衣服、说话不完整、坐得不正、站得不直都会被母亲没完没了地责怪。 

      　 去年暑假，宁宁参加电脑办公自动化学习，考试没能一次通过，遭到母亲多次埋怨：你不像我的女儿！如果高考成绩也是这样，就不要回家了！ 

      　 女儿出走后，近乎绝望的母亲在整理女儿的房间时找到了女儿以前送给爸爸妈妈结婚纪念日的礼物：一对泥塑的“老头老太”，而象征着母亲的“老太太”脸上却已被刀片刻划得面目全非。陈还发现了女儿去年9月写给同学的一封没有寄出的信： 

      　 某某：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离开了这个城市，我知道我一走必会引起轩然大波。但是我已经对自己的家庭很失望了。表面看，我的衣食住行都优越于别人，因为我有一个能干的会挣钱的母亲，但当母亲的事业走上巅峰，她的心里却再也容不得我这个靠开后门进高中的女儿，因为我离她的期望远了。她认为有我在根本是她的耻辱，她甚至可以为任何一件小事迁怒于我……你可以想像我在家的日子过得有多辛苦，只有当她不在家时我才会轻松。我选择离开，其实是我惟一的选择。在别的地方，我一定会很好地努力，不会堕落，不会对不起自己，我一定要让我的人生走得精彩。 

      　 在接受采访时，陈女士流着眼泪一遍遍重复着：我真的是很失败，很失败！我只知道每天晚上为准备参加高考的女儿送上热好的牛奶、削好的苹果，却不知道应该尊重女儿的人格，更不注意与女儿沟通。我自己生活过得很简朴，却尽量满足女儿在经济上的要求，我以为这就是对女儿全部的爱。其实我活得很累，单位里工作压力很大，但我总是习惯以强者的身份对待女儿，从不让女儿了解我生活中的艰辛和难处。长期以来身心疲惫的我稍不顺心，女儿就成了出气筒。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对孩子的爱是需要理智的。如果女儿能原谅我，我一定会重新学做一个好母亲，为女儿营造一个宽松、欢愉的环境，来治愈女儿受伤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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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的寻女之梦 

      　 为了寻回女儿，陈女士抛却了以住的矜持，疯了般地哭喊着女儿的名字，奔走着找遍了所在区内的所有的宾馆、饭店、房屋中介机构等，甚至连江浙等地都出现过陈女士寻女的身影。 

      　 宁宁以往一直喜欢收听上海人民广播电台《片片情》节目，陈女士专程赶到电台，声泪俱下地对不知在何方的女儿读了母亲的“忏悔书”。但女儿始终没有任何信息。 

      　 陈女士惟一能倾诉的是她的日记，在这一页页沾满泪水的日记里，她留下的是对女儿深深的爱： 

      　 宁宁，我最心爱的女儿，你离家的半年时间，于我仿佛已过了整整一个世纪。早晨，我怕醒来，醒来要面对一整天的痛苦；晚上我怕睡觉，夜夜不眠思念到天亮；我怕出门，怕遇到亲朋好友的询问；我怕回家，没了你的家犹如冰窖。我怕见到背书包的女孩，那会让我以为这是你；我怕看到别人母女携手，这会让我想起我曾经拥有；我怕听到别的孩子叫妈妈，这会让我痛心；我怕在报纸、电视上看到高考的新闻，那是你付出12年辛劳后等待的那一刻；我最怕的是看到电视里关于社会治安的报道，我不敢往坏处想，却又不能不为你担心。睁开眼睛，全是你的影子，闭上眼睛，满脑子想的还是你。孩子啊，妈妈扪心自问是全心全意地爱你，只是妈妈的爱缺少智慧，缺少智慧的爱把你伤害，孩子啊，希望你能对妈妈有点信心，给妈妈一次机会，让我重新学做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