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钊

    10岁半的苏木秋死去了，她不是死于非命，而是“把一条纱巾捆

在高低床上铺的横梁上，站在地上，把头伸了进去”自杀的。（《南

方周末》）读过报道我心绪难平，那个性格孤辟脆弱但又十分聪慧

（从报道摘引的她的日记可以看出）的孩子的身影，久久萦绕在我的

脑迹。我体味着苏木秋死前所经历的三天，并深深地思索着。

    为迎接“创建全国卫生城”检查，贵阳市南明区太慈小学要求学

生背诵一本《健康教育知识》的书，以备“创卫”检查团提问。可是

苏木秋直至检查前仍未能全部背下来。因此，自8 月30日至9 月2 日

连续三天，她经受着中午不准回家，不准吃饭的惩罚，还有再三的

“背不到打断他的脚杆杆。”“背不到就别再来了”的高压和威胁。

小小的生命无法承受其重——她选择了逃避，永远的逃避。我想象得

出小木秋把头“伸了进去”那一刻的心情，她绝望了，她觉得自己像

一只被人赶入绝境的小羊，再也无路可逃。

    是的，她就是一只小羊，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在一些人眼里，

至少她不是人，不是一个有着天然权利的人。不然，仅仅为了一个

“创卫”，为什么对一个人，一个未成年人这样的严逼苛责？在这个

为“创卫”而大搞特搞的形式中，苏木秋及她的同学，已不再是一个

个的人，而是组成排列这形式的一枚枚棋子，是使这形式发出光彩的

饰物，是推动这形式向前发展的工具。苏木秋的徐老师说得很明白：

“今天有11人，哪个要是敢逃跑，背不到害得我下岗，就打断他的脚

杆杆！”这哪里是在教育学生，分明是在训斥她鞭下的羊群。

    由苏木秋我又想到一则关于成年人的报道：江西省于都县盘古山

镇为使2600多名青壮年文盲脱盲，甩掉“黄牌警告”的帽子，竟让派

出所为这些人开具“死亡”证明，让其“死”掉。这样的“高速”扫

盲很是见效，该镇一年后脱盲率即达98% ，一跃而成先进。（《报刊

文摘》）然而，那些虽然活着，甚至“在听邻居唱卡拉OK”的人，却

已经从共和国的名册上消失了。

    这种将人看做工具，视人的生命（包括政治生命）为儿戏的做法

是多么荒唐，又是多么地可怕啊！说其荒唐，是因为新中国成立已经

五十周年，鲁迅先生所说的“做稳了奴隶的时代和想做奴隶而不得的

时代”已经成为过去，《宪法》明确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人人

平等，拥有凛然不可侵犯的生存权利和政治权利。可是，这种公然侵

犯人的权利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发生在“依法治国”已写入共产

党的决议，载入《宪法》的今天，并且侵犯人的权利，藐视人的生命

的还是一级组织，打着堂而皇之的旗号，这岂不是荒唐？言其可怕，

是因为在苏木秋死后，学校为此没有忏悔，没有哀痛，有的是向记者

诉苦衷，道委屈，称因为“创卫”“学校承受着两方面的压力。”盘

古山镇在“高速”扫盲一事被媒体披露前，不是立即纠正，让自己的

“选民”“生还”，而是跟踪追击，去攻关中央电视台不要播出。这

种对生命的冷漠，对人的无情，这植根很深的“非人”意识，不是让

人觉得很可怕吗？尤其让人可怕的是，本应教育苏木秋如做一个现代

意义上的“人”的学校，却一步步地将其逼上了绝路；可怕的是盘古

山镇文盲在知悉自己“死讯”而惊愕后的沉默。这使我想起老作家聂

绀努的一句话：“把人当人看，是民主思想，现在还普遍做不到。”

    杂文家邵燕祥在一篇文章中曾说：我们的民族要跻身于富强、文

明、民主的现代国家之林，首先要有现代意义上的公民意识，要有具

有独立意识的“人”，而不是背负着精神枷锁的“驯服工具”。可是，

做人的资格的获得，从来都不靠上帝的赏赐，也没有上帝会赏赐，而

是靠自己的奋争。所以那些被人不当“人”看的人，首先要把自己当

“人”看，把自己看成是有着天然权利的堂堂正正的人。而历史也一

再证明，那些不把人当人的人，必然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苏木秋的自

杀和盘古山镇文盲的“死亡”已经给我们敲响了警钟，不然，下一个

“死亡”的可能就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