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光雄

      我不知道人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和研究自己的手掌的，我也不大相信“手相学”的“科学性”。但是，通过观察手相来解读人生世相，无疑是一种很有创意的思路和方法，对我们认识社会，将产生许多有益的启示。

      前日闲来无事，我在把玩自己的手掌时，竟意外地发现：这把手掌，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社会么？

      你瞧，这一掌五指，形态各异，能耐不同，地位有别，这岂不正像人类社会中的各色人等？在这个手掌社会里，首屈一指的人物当然就是拇指了。你瞧他这颗脑袋，多么硕大！身材，多么富态！—— 一看就是那有福之人。再看他那副顾盼自雄唯我独尊的神情，一准是那为官之人的势法。在人类社会中，站着的都是奴才，坐着的便是主子，这叫“社会秩序”。三节的指头就是站着的形象，两节的拇指就是一个坐着的姿势。拇指在手掌中居于至尊的地位，权力很大，故被尊奉为“大拇指”。他有权在契约协议上按自己的大印，是手掌社会中的“法人代表”。而有此“代表”资格的，当然就是“一把手”了。当了“一把手”，就有人抬举侍奉，许多事情都有人为他代劳，不必自己劳神，过起了养尊处优的滋润日子。比如别的指头在鼓掌，擦汗，抓痒痒的时候，他只远远站在一边，像工地上的工头似的。如果他偶尔干了点儿什么，就像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似的，人们会十分惊奇地把它当成新闻，说他不辞劳苦，“亲自”怎么怎么了。

      凡是大人物，说出话来自然也就有分量。比如我这平头百姓费尽口舌赞颂你半天，你仍是无动于衷，没有一丝荣耀感；但若是那重量级的人物，对你只是微微首肯那么一下，你定会登时受宠若惊，立刻有了腾云驾雾的感觉，早了落不到地面上来。——这就叫“一言九鼎”。所以，在手掌社会里，能有资格挺起胸膛夸奖别人的，也就只有大拇指了。

      凡大人物，做事总能独挡一面。比如在拿东西时，那四个“三节族”只能合力负责一面，而大拇指则能一人担当一面，形成1：4的格局。很多时候，他一人所起的作用要远远大于其他四指。比如现在要卡死一个人，这种活路那四个废物谁也干不了，就非得大拇指老将出马不可。你瞧人家卡人时干脆利落那两下子，不由你不叹服。这就叫“无毒不丈夫”。

      喜欢划拳的人都知道这样一个规矩：每次出拳必须带大拇指。何也？大拇指是领导，是权威，是“仁义礼智信”的象征，没有了他，那就不合礼数，没了王法。你说大拇指卡死过人，有命案，不能代表仁义？嗨！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做“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

      手掌王国中的二号人物是食指。

      论长相，食指在“三节族”中还算不上长得俊的，充其量只能算个中等人才。他之所以能够成为老二，原因就在平时与领导靠得近么。既是领导的近臣，表现得机会自然就多了。久而久之，他就成了领导的幸臣。大事小事，领导总喜欢派自己的心腹去办，这样一者领导放心，二者可以显示领导对下属的知遇之恩，三来领导也能借机给自己的心腹搞点儿“好处”，好让他对自己更忠诚，更服帖些：这叫“领导艺术”。因此，凡事只需一个人去干时，领导就会把这种机会留给食指。比如拨拨号码儿，摁摁门铃儿，抠抠耳朵，挖挖鼻孔等等，这些名利双收的美差，一直被食指包揽着，别的手指眼巴巴瞅着想干，可就是轮不上。这样一来二去，食指在领导面前的信任度更高了。这时领导就会提拔他，给他一点权力，让他也带个章子去按指印。这时的食指又成了一位权臣，常以钦差的身份，去督察别人。若是有谁犯了不是，他就立刻将身子一横，直戳在那人的鼻尖上，大施淫威，骂一个狗血淋头。在食指看来，这可是仅次于卡人脖子的一桩快事啊!人生在世，有此一次享受，也算没有枉度此生。

      从食指身上，我们可以看出，那些被领导倚重的人物，往往并非有才之辈。只要你善于和领导套近乎，你就很容易成为领导心中的能人儿，主子身边的红人儿，可以耀武扬威，显赫一时了。

      如果把中指与食指作个对比，你定会对上述论断更加深信不疑。无论个头，身段，还是模样，长相，中指无疑都在食指之上，绝对可以称得上是指中之君子，人中之英才。只可惜他不善巴结上司，常被视为“恃才傲物”，结果只能屈居食指之下。

      当然，像中指这样出类拔萃的人才，往往也是领导手中不可缺少的工具，因此，中指在“三节族”中的地位也就不会太低。虽然他不能像食指那样享有挂印的特权，但拇指和食指在不少活动中也常常会把他“结合”进来，让他也参与参与，比如提笔写个字啦，操箸吃个饭啦，举杯饮个酒啦，等等，也都有他的份儿。而中指在这些场合的出现，尤其能够体现领导对人才的“重视”与“关怀”，这与领导脸上很光彩。不过，工具型人物，总觉得自己有些大材小用，常常忿恨自己生不逢时，偶尔发一些“不才明主弃”之类的牢骚。这种牢骚很容易通过食指传入领导耳中，领导很是不快，斥他曰：“非朕弃汝，是汝自弃！”

      若有一日，领导的指印在人们心中发生了严重的信任危机，领导急了，忽然想到了中指，就十分恭谦地请他去收拾这局面。这时的中指，像李将军遇到了高皇帝，他总算有了匡扶天下大显身手的机会，一时感激涕零，热血沸腾地去取义成仁。于是破头流血，歃血而盟，写下血书，用这样一种悲壮惨烈的方式来显示诚信的存在。古今多少读书人，就是这根中指头。他们的 命运充满了无奈与不幸，但却往往是历史长河中的中流砥柱。

      行文至此，想必大家对我的学说已大为折服了。但我却没有兴趣继续发挥下去了。在我看来，剩下的那两根破指头实在不值得我浪费笔墨，他们的存在与否，对于整个手掌来说，太无足轻重了。不过，缺少了他们，就不能衬托拇指的伟大与至尊，这个手掌也就不再是一个完整的社会，既如此，我还是应该多少敷衍几句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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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根长得像模像样的指头叫“无名指”。顾名思之，一个无名小卒而已。尽管他的才貌一点不比食指差，但在掌中的地位却远不能与食指相提并论。这种人，不会巴结上司，只会埋头苦干，干得再好，领导看不见，也就等于白干一场。有时，领导见了他，连他的名字都叫不上来，于是他就成了“无名指”。屡受领导忽视的人物，自然也就为势利的大众所不齿——尽管大众们也同样被忽视着。

      小指，有时也被称为“小拇指”。就像顾客常被奉为“上帝”，百姓常被尊为“主人”一样，小指只有“拇指”之名，而绝无拇指之实。一个“小”字，就像孙猴子头上的金箍似的，使他永远摆脱不了受压迫的命运。——瞧他那副瘦弱渺小的样子，你就可以知道：他，是手掌社会中的“弱势个体”。他之所以落得这副模样，原因只在——远离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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