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李广田无疑是一位产生过重要影响的作家，他以其独具个性的散文、诗歌、小说创作为新文学宝库增添了光彩，且在文艺理论、文学批评等方面也多有建树。然而，学界对其文化人格、文学贡献的研究与其所取得的文学成就相比尚有不少的距离，关于他创作与其人生体验之间复杂关系，一般读者也知之甚少，秦林芳博士的新作《李广田评传》（天津教育出版社2001年11月）的问世在某种意义上填补了该领域的一项空白，这正如林非先生所说，本书“文献材料的收罗之丰富，考订核实所下的功夫，真可以说是做到了无一字无来历的地步。”“像这样全面和系统地介绍作家与作品的情况，真可以说是达到了尽善尽美的程度。对于研究李广田来说，这部书稿无疑是提供了迄今为止最好的文本，值得引起充分的重视。”（书序）我认为这的确是当之无愧的。

      现代作家李广田从乡野的“地之子”到都市高等学府的知名学者，由现代文坛上的多产作家到文化教育园地中培育“新苗”的园丁，从革命斗争洪流中不畏强暴的民主斗士到建国后在政治上蒙受冤屈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在这二者之间无疑存在着让人琢磨不透的迷惑，仅从他自己的创作自述、相关亲友的片段回忆无法从整体上去把握其文化人格的形成与发展、思想和创作演变的历史轨迹、创作独特的艺术风格及其对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贡献，而该书的问世给人们了解传主丰富多彩的性格提供了大量内蕴丰富而又不为常人所知的文献资料，从而使融诗人、学者、教育家、民主斗士等多种身份角色于一体的传主形象、其“肝胆相照、朴实无华”的精神气质、其款款柔情而又刚直不阿的为人和品行得以艺术地呈现。难能可贵的是作者在形象地展示传主人生轨迹与心路历程的同时，也以相当多的篇幅揭示了其政治态度与文学创作之间的互动。作者认为，三十年代政治风雨的复杂多变使李广田产生了深深的痛苦与苦闷，他在现实中既感到无路可走，又缺乏改造现实的信心，于是很自然地在创作上与现实政治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与二十世纪中国现代作家一样，接受了个性解放思想的李广田在人的意识觉醒后也遭遇到了人道主义与个性主义的困惑，他从现实主义精神出发，不能忘怀外部世界的暴风骤雨，而回到童年、回到乡土、回归自然的浪漫情怀和孤寂哀伤，只能使其关注自己的小天地。“如何坚守个性立场而又不忘大天地，注目大天地而又不失个性精神，这是摆在李广田面前的一个难题。”本书虽然是一部文学传记，但由于作者详尽地叙述了传主的生平事迹，对其创作进行了富有个性的叙述与阐发，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这又是一部极具学术价值的研究性专著。

      作者还从地域文化的角度论述了齐鲁文化对传主文化性格的复杂影响。齐文化的负面影响首先体现在其重商传统对李广田命运的无情播弄，而由重商所体现出的行为上敢作敢为的“冒险”精神和文化心理上的开放意识，从某种程度上促使他对养父为他安排的人生道路进行大胆地反叛。以孔孟儒家思想为主体的鲁文化对李广田的影响也非常明显。“即使在接受新式教育的同时，作为儒学一个新的发展阶段的宋明理学思想仍然对他有过很强的束缚。”当然，儒家文化中积极入时、救世精神，个体人格的内省求善，人际关系上的人道主义态度等等对他人格与思想的形成都产生了积极的作用。从人格心理学的角度，作者敏锐地揭示出传主童年时创伤性的人生体验对其自卑心理、孤独情怀、文化人格与创作所产生的潜移默化的影响，而他在文革期间那种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对左的错误言论仗义执言，则更大程度上源于他多年形成的文化性格。

      《李广田评传》为我们提供了有关传主一生翔实的生平史料，使历史人物李广田以鲜明的形象与鲜活的精神展示在我们面前。其实，本书最富艺术光彩的部分还体现在作者评价历史人物的秉公与辨证。作者在客观地分析李广田《文学论》的体系性、科学性、实践性的基础上，也并不讳言他文艺观的历史局限，“在战争年代里，他较多地注意到了文学的一般意识形态性质，所以，他反复强调文学的功利、理性、认识等因素，而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文学作为审美的无功利、直觉、评价等另一面。其次，与此相关，他将思想对于创作的决定作用推到了极端，因此，他就很难解释复杂的文学创作现象。”而作家文学观的局限虽然有个人认识上的原因，更重要的还是特定时代的需要所致。对于李广田在特定历史年代退团这一让人忌讳莫深的事情，作者秉公叙事，把它放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对其政治选择的多重原因进行了辨证地剖析，从而真实地展示出这位出生于齐东古地、身上流淌着农民血液的诚朴的“地之子”思想进步的艰难历程。

      曹书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