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华 

    人是心灵上的两栖动物。虽然他的肉体只能存在于现实世界中，

但他的灵魂却可以同时居住在现实界和理想国。然而，如果人把他正

在毁灭的世界当作理想国的话，那么，人的两栖品格就显得有些荒唐

了。不幸的是，对于濒危的自然界而言，这却是一个具有黑色幽默意

味的现实：人类把自然追杀的几乎无家可归之后，又把回归自然当作

最高品味的享受和理想，自然界在受难的同时又成为人类的托梦之所，

回归自然在自然界的全盛时代不会成为人类的理想。正因为自然界的

濒危处境，喜爱稀有事物的人类才会想到占有尚存的自然界。但是在

自然界以经接近无家可归的地球上，我们要回归的自然在哪里？在日

益扩张的城市中吗？城市是一个生长高楼大厦的地方，而所有的高楼

大厦都是死去的大地和山脉，所以城市只能是自然的墓地。当然我们

可以在高楼大厦的间隙种上花草和树木，然后像观赏盆景一样玩味它

们，但是这些经过精心修剪的植物无论如何也不能称得上自然的存在，

而是某种类似于家畜的东西。于是我们只好把目光从充斥着噪音、废

气、垃圾、钢筋、水泥的城市上移开，把希望寄托在农村，祈盼能在

那里找到可以回归的自然界。然而用不着细致的观察，我们就会发现

二十世纪和二十一世纪初的农村不过是城市的傀儡，生长在那里的植

物已不再是纯正的自然之子，而是化学和工业的后代。那里所谓的自

然界不过是工业链条中的一个环节，是为欲望旺盛的城市提拱消费原

料的场所，人们在那里播撒化肥和农药，砍伐早已形单影只的树木，

追杀比出土文物还要稀少的动物，掘地千尺地寻找黄金和矿石，把仅

存的自然界变成尸体，交给作为自然界墓地而存在的城市。  说到这

里，也许某些心存侥幸的人们会想：城市和农村基本上都属于陆地范

畴，但比陆地广阔的是海洋，比海洋广阔的是天空，因此，我们还有

可能在海洋和天空中找到纯正的自然。虽然我不忍心让人们的希望进

一步破灭，但却不能不以一种尊重事实的态度告诉他们：现在的海洋

不过是人类的污水池，地球上最大的废品仓库，水生动物的受难之所，

战争的广场，总而言之，人类在陆地和海洋上的所有愚蠢行为的后果

承担者；至于比海洋更广阔的天空，则别无选择地负责储存人类的所

有气体垃圾，早已经成为比海洋还广阔的气体垃圾场，并因而由澄明

的地球之窗和诸神显身之所变为噩梦降临的地方。最后的结论只能是：

我们在地球上能找到自然的地方只剩下那些数量有限的自然保护区了。

但这些自然保护区与其说是自然的乐园，不如说是自然界仅存的避难

所，有的还是以收容所名义出现的监狱和集中营。其实，这里所谓对

自然的保护不过是人类仁慈地对自然界采取不彻底消灭态度而已。不

过，我担心假如几十亿地球人都想到自然保护区中回归自然的话，那

么，硕果仅存的自然界必然难以承受铺天盖地的人们和他们带去的噪

音、垃圾、废气和暴力的逻辑，也会迅速地走向毁灭。  人是一种在

摧毁了什么之后又去认真地怀念它们的荒唐动物。这种喜剧性的品格

蕴涵着悲剧性的逻辑。自然界的濒危处境与这种逻辑有因果关系。但

是人类命里注定没有怀念自然界的机会，因为人类归根结底是自然之

自，必然会在自然界被彻底毁灭之后随之香消玉殒。如果人类还不在

觉醒之后做点什么的话，那么，他有关自然界的黑色幽默所讽刺的只

能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