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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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朵奇异菊

      爱菊终于走了。

      我知道她要走，是在十天前的学校德育研讨会上。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场合得知这样重大的消息，足以说明我和她的交情不过尔尔，写这样的文章似乎有点“我的朋友胡适之”的意思。但我知道她偶尔会过来看我的博客，十几年的同事一场，这几句体已话也只能借着博客说给她听吧。

      下午突然要开教工大会，大家都知道是爱菊要走了。我上九楼开会时，在楼梯口看见她。穿了一身棕色，化了妆，涂了艳丽的口红。看见我，没有寒暄，好像有很多事情在等着她，招呼一声就忙去了。我自觉是一个对外表极其敏感的人。爱菊在十二中的最后一天，也将是她在四中的第一天，她选择了棕色。

      这棕色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致于衣服的款式和质地在我脑海里一片模糊，这就在四个小时之前呀。她以前穿过的好些衣服，我都还记得呢。黑底玫瑰红镶边的运动服，我在心里暗自夸过的好几套蓝色调的外套。我一向觉得她更适合艳丽的色彩和妆面。

      爱菊的告别演讲不超过五分钟。开场就是她通常的高调，“辗转反侧、寝食难安”。等她说到祝同事们健康长寿时，大伙儿有点动情。下一句是，“十二中是我永远的眷恋”，她自己也动情了。教委来的领导，介绍爱菊的资历时，用了两个“虽然”：“虽然率直……虽然民主党派……”呵呵，率直——居然沦落到民主党派的份上了。十几分钟之后，率直的爱菊手里拎着车钥匙，在教委领导的陪伴下，赶赴四中走马上任。台下，会有黑压压的一群人抬头看着她首次亮相。

      她走的时候，我在想像，到了四中，她会怎么开始她的就任演讲。应该还是率直的吧，具体的我就无法想像了。想着想着，脑子里闪现出了晓燕校长第一天来十二中时的演讲，晓燕走的是动情路线。

      率直的爱菊和以率直自诩的我，呆在一个校园里十几年，两个人私底下的谈话不会超过三次。经常是我赶早自修，碰巧爱菊在门口，对视一笑。她要离开的消息传播开来后，本周一的早上她还在校门口值周，就站在入口的中央。正视我进来，用普通话大叫一声“阿禾”。用温州话叫我“阿禾”的，小时候我听过；用普通话这么叫的，爱菊是第一人。以后，我想也不可能有人再这么叫我了。叫“阿禾”，是她对晚辈的一种亲昵，她心里头是把我当成了“mai”（温州话的小孩：）。

      学校还在龙泉巷的时候，爱菊还未当政教主任前，有一段我们的办公室是在一起的。那时候她女儿还在读初中，中午的餐桌就摆在办公室里。那些时候，她会关心我的婚姻大事，像家里的长辈一样，热情地单刀直入。

      后来我们就不在一个办公室了。把我当“mai”的谈话还有没有，我已经没有印象。

      二○○六年学校秋季的运动会，我和爱菊在运动场的草坪上有过一次对话。我把它写到班主任总结里，当作年度最高荣誉。这次对话是她招的我，她说“我觉得你不应该在这里”，然后我就一发不可收拾，光天化日之下大肆自我表扬。她对我说过的类似的话，我记得的还有：“你写的文章，我看了会想一想”。对话时，她是绝佳的引导者，让我有强烈的表达欲望。

      前两天，带孩子们到游泳馆参加游泳的模拟考。出来的时候看到了爱菊，她很开心的样子。毫无语境，冷不丁地问我，“你有没有反弹？”反弹？我愣了几秒，才想到原来问的是我的体重。她又细看了我的脸，语重心长地跟我说，“刚瘦下去的时候，眼角有皱纹，现在刚刚好啊！再不要瘦了，也不要胖了！”她说这些，是把我又当“mai”了。

      爱菊走了。爱菊当领导那么多年，在台上说过那么多的话，我真记不起什么。倒是这几次难得的体已话，我现在还记得。率直的爱菊适合说体己话，至少适合我这样以率直自诩的人。

      爱菊在博客上说话时用的是“奇异菊”这马甲。我曾想这样刻薄她一把：我知道有一种名字很耸的水果，叫奇异果，经常在诗歌里出现。后来才知道，它原来不过就是猕猴桃。今天赶上复习《爱莲说》，“晋陶渊明独爱菊。菊，花之隐逸者也”。其实，菊花绽放开来也热闹得很，中年的爱菊隐逸不了。

      可私心里，我愿意看到她这样的热闹：每日三千米的长跑，艳丽的衣裳，艳丽的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