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梦雨”

内容提要：“梦雨”一词，《汉语大词典》虽有注释，但未能道出得义之由。本文从声训的角度出发，认为“梦雨”即蒙雨，蒙有“细”义；蒙、梦为明母字，明母字多有“不明”义；故梦雨为“迷蒙细雨”。

关键字：梦雨、语境、声训

偶尔检阅《四部丛刊》，发现了不少“梦雨”连用的用例。《汉语大词典》：“梦雨迷蒙细雨。”唐李商隐《重过圣女祠》诗：“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金王若虚《滹南诗话》卷下：“ 萧闲 云：‘风头梦，吹无迹。’盖雨之至细，若有若无者，谓之‘梦’…… 贺方回 有‘风头梦雨吹成雪’之句，又云：‘长廊碧瓦，梦雨时飘洒。’”王氏的观点似乎牵强，《汉语大词典》的解释并未揭示得义之由。

黄季刚《音韵要略》：“小学徒识字形，不足以究语言文字之根本。”王念孙强调“训诂之旨，本于声音。故有声同字义，声近义同。”刘师培言之更详，其《汉字学术异同论》云：“上古之时，未造字形，先造字音及言语，易为文字……盖造字之源，音先而义后，字音既同则字义亦必相近，故谐声之字必兼有义，而义皆起于声……故古韵同部之字其义不甚悬殊。”看来，我们还得从声音上寻求“梦雨”得义之由。

事实上，梦与蒙乃一声之转。梦为蒸韵明母字，蒙为东韵明母字，蒸韵与东韵旁转，且声纽相同，关系密切。张永言《训诂学简论》曰：“‘梦雨’为唐人语，指春天的蒙蒙细雨，‘梦’当即‘蒙’的口语变音。”还举例为证：唐代俗文学中有把“梦”写作“蒙”的。如敦煌变文《山卢山远公话》：“远公蒙中惊觉。”又《王昭君变文》：“不应玉塞朝云断，直为金河夜蒙连。”胡玉缙《许庼学林》卷九《答问》曰：“梦之言蒙也。《尔雅•释地》‘云梦’，《释文》：‘本作蒙。’”《说文•水部》：“蒙，微雨也。从水，蒙声。”《玉篇•水部》：“蒙，微雨貌。”《诗•豳风•东山》：“我来自东，零雨其蒙。”

蒙有“细“义。那幺，迷蒙之义从何而来？蒙、梦为明母字，我们不妨看看明母字。

《说文•夕部》：“梦，不明也。从夕，瞢省声。”《说文解字注》云：“举形声包会意也。”清•王夫之《说文广义》三：“梦，从瞢省，从夕。目既瞢矣，而又当夕，梦然益无所见矣。故训云‘不明也’。” 

《说文•心部》：“懜，不明也。从心，梦声。”

《说文•目部》：“瞢，目不明也。”《说文解字注》：“梦与瞢音义同也。”引申为昏暗不明。唐玄应《一切经音义》卷二十六引《三苍》：“瞢，不明也。”《周礼•春官•视寝》：“掌十之辉法……六曰瞢。”郑玄注：“瞢，日月瞢瞢无光也。”《太玄瞢》：“瞢，阴征南，阳征北，物失明贞，莫不瞢瞢。”范望注：“瞢，晦也。”

《说文•水部》：“蒙，微雨也。从水，蒙声。”《玉篇•水部》：“蒙，微雨貌。”《诗风东山》：“我来自东，零雨其蒙。”下雨则天不明，故引申为天色昏暗。《汉语大词典》说：“蒙，天色昏暗。”标明第几义项。天色昏暗也即天不明亮。再引申为昏昧无知。

《说文•目部》：“蒙，童蒙也。一曰：不明也。从目，蒙声。”《说文解字注》：“谓目童子如冡覆也。”亦为不明。

我们发现，梦从瞢得声，懜从梦得声；梦、蒙为一声之转，蒙从蒙得声；故梦、懜、瞢与蒙、蒙关系密切。这些明母字皆有“不明”义。

再看看这些字的孳乳字。

《广韵•董韵》：“曚，暡曚，日未明。”也指昏暗、不明。矒,同“瞢”。《集韵•东韵》：“瞢，或作矒。”《篇海类编•身体类•目部》：“矒同瞢。”矒也有“不明”义。

懵，心迷乱貌。《玉篇•心部》：“懵，心乱，心迷也。”《广韵•董部》：“懵，心乱貌。”不明则心迷乱，故懵也为不明之引申义。

蒙，同‘懵’。昏昧无知。《玉篇•心部》：‘蒙，蒙心也。’《集韵•董韵》：‘懵……一曰心乱。或从蒙。’”心不明则昏昧无知。

朦，月不明。《说文新附•月部》：“朦，月朦胧也。”《集韵•东韵》：“朦，朦胧，月将入。”宋辛弃疾《添字浣溪沙》：“酒面低迷翠被重，黄昏院落月朦胧。”又词义扩大指模糊不清。宋辛弃疾《浪淘沙•赋虞美人草》：“儿女此情同，往事朦胧。”可见，朦也有不明之义。

蒙，同“懵”。昏昧无知。《玉篇•心部》：“蒙，蒙心也。”《集韵•董韵》：“懵……一曰心乱。或从蒙。”昏昧无知乃不明的引申义。

我们看到，这些孳乳字也有“不明”之义。

故而，我们可以做出如下结论：上古明母字多有不明之义。于是，梦、蒙等字有不明之义，梦雨乃有迷蒙之义。

综上所述，“梦雨”乃“蒙雨”之转语，蒙有“细”义；且蒙、梦为明母字，有“不明”之义；故“梦雨”为迷蒙细雨。



参考书目：

汉•许慎  撰  宋•徐铉  校定《说文解字》  中华书局   1963年12月第1版

汉•许慎  撰  清•段玉裁  注《说文解字》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1年10月第1版

陆宗达  王宁  着  《训诂方法论》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83年12月第1版 

陆宗达  王宁  着  《训诂与训诂学》    山西教育出版社   1994年9月第1版     

胡玉缙《许庼学林》    中华书局      1958年版（第236页）

张永言 《训诂学简论》    华中工学院出版社  1985年4月第1版

汉语大字典编辑委员会   《汉语大字典》

湖北辞书出版社    四川辞书出版社        1992年12月第1版

 

程继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