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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训诂之学到义理之学——理学发生史一个侧面的考察
    

         

 

                                           徐洪兴

 

    唐宋之际的儒学更新运动实质上可视为理学的发生过程。

这场运动主要是从内外两个层面上同时展开的。就内而言,那就

是抛弃传统儒学的粗疏的目的论的理论形态,否定汉唐儒学的

章句训诂之学,从儒家原典中发掘新的思想资料,并以之为出发

点对佛道学说中有用的思想资料进行整合,把儒学引向义理之

学,进而逐步建立起以社会伦理作为宇宙万物本原的本体论哲

学。就外而言,那就是强烈要求恢复儒学原有的“独尊”地位,对

造成魏晋以降儒学中衰的外部因素——佛道二教和四六时文,

进行大张旗鼓的挞伐,试图使儒学重新成为人们最终的精神归

宿,进而能重新全面指导人们的社会生活。由此,引出了唐宋之

际系列的思想、学术乃至文化的变迁。笔者曾专文检讨过唐宋间

的“孟子升格运动”、唐宋间的排佛道思潮。①本文的旨趣,意在

从儒家经学这个侧面,考察一下唐宋之际原典研究取向之变迁,

从而能更准确地把握理学发生的脉络。

__________________-

①请参拙作《唐宋间的孟子升格运动》,《中国社会科学》1993年第5期;《略论唐

  宋间的排佛道思潮》,《复旦学报》1994年第2期。

 

                        (一)

 

    关于宋明间持续近七百年的思想主流,学术界历来存在多

种称法,或“道学”,或“理学”,或“宋学”,或“新儒学”,不一而足。

其中“新儒学”一名,原为本世纪三、四十年代时冯友兰、陈寅恪

等先生一度采用。①以后主要在海外学界被广泛适用,只是近十

几年来才在国内部分学者的论著中出现。究其含义,乃是指称宋

代开始出现的、有别于先秦原儒、汉唐经儒的新的儒学形态。至

于“道学”、“理学”和“宋学”三者,均为中国历史上旧有的名称,

尽管它们出现的时间有先后之别。有关这三个名称的历史演变、

内涵外延及利弊得失,前修时彦所论颇备,且仁智互见,各有依

据,似无统一之意产在我看来,对这些历史上流传下来的名称,

只要能做到言不害义,又不至产生误解的话,大可悉听尊便,不

必强求划一。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①就我所知,“新儒学”之名,冯友兰在其《中国哲学史》下册(商务印书馆1934年)

首先使用,陈寅恪在该书的《审查报告》中亦用此名(见《金明馆丛稿二编》,上海

古籍出版社1980年10月)。1948年,美国麦克米伦公司出版冯友兰在美讲稿

“A Short History of Chinese Philosophy”(此书 19844年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

 中译本,名为《中国哲学简史》)中也用此名。陈寅恪1952年发表《论韩愈》一

 文,仍用此名(见《金明馆丛稿初编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 8月)。

②如周予同有《“汉学”与“宋学’》一文(见于《周予同经学史论著选集》,上海人民

出版社1983年11月);冯友兰曾撰《略论道学的特点、、名称和性质》(见于《论宋

明理学》、浙江人民出版社1983年10月);此外,张立文《宋明理学研究)(中国

人民大学出版社 1985年 7月),陈来《宋明理学》(辽宁教育出版社 1991年 12

月).陈植锷《北宋文化史述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3月)等著作中均

有专门的考论,近又读到姜广辉《宋代道学定名缘起》(《中国哲学》第十五辑,岳

麓书社1992年5月)。

 

    当然,就我个人说来,对此三者是有取舍的。概言之,“道

学”之名出现最早,在北宋时已有动用,但其指称范围较狭窄。尤

其在两宋时期,其大多仅指周、张、二程和朱子之学,所以很难涵

盖当时整个社会思潮。“宋学”之名,为清代考据学家所习用,以

作为其所治“汉学”之对称。此名虽能包容程朱和陆王之学,但以

朝代命名似稍嫌不妥,且“宋学”不仅专指哲学,每可论指如史学

等在内的其他学术,这又有点失之宽泛。“理学”之名始于南宋

(佛教所谓“理学”不在论列),明代开始通行,成为指称宋代以来

形成的哲学主流之专名,包括程朱的“道问学”和陆王的“尊德

性”之学。此较下来,“理学”之名似更符合一点现代意义上的学

术划分,所以我觉得采用“理学”一名较好一些。

    “理学”之名,有狭义、广义之分。一般而言,这种区分多从学

派角度着眼。狭义的“理学”,仅指“程朱理学”;稍广~点,既指

“程朱理学”,亦指“陆王心学”,这是明代以来的传统说法。当代

学者还有更广义的理解,那就是除程朱、陆王两大派之外,还包

括“气学”(以张载、罗钦顺、王夫之为代表)、“数学”(以邵雍为代

表)、“婆学”(又称“吕学”,以吕祖谦为代表)和“湖湘学”(以张拭

为代表)。我同意最后一种观点,但觉得还应加进北宋中后期以



展开全文阅读王安石为代表的“新学”,和苏轼为代表的“蜀学”。为何要有这一

补充,牵涉到对北宋理学思潮再认识的问题,笔者拟另撰专文,

此处不作讨论。

    在我看来,除了学派限定以外,在性质上,“理学”也有狭义

和广义之分,此点以往学者所论不多,似应稍作申论,以洋其说。

我认为,在性质上,狭义的“理学”专指“性理之学”,即指着重探

究“理”、“气”、“心”、“性”、“命”之类概念范畴的学问,有时也称

作“必胜之学”。而广义的“理学”,则指包括“性理之学”在内的

“义理之学”,即有别于汉唐儒生治经所注重的章句训诂之学,旨

在寻求儒经中所蕴含的大义和道理的学问。

    如前所述,“理学”之名始于南宋。当时,它既可以指“义理

之学”,也可指“性理之学”,还可以两者兼指,而“义理之学”与

“性理之学”两者又可以互通。如南宋永嘉学者陈谦,在追述“永

嘉学派”先驱、北宋王开祖的学业时尝说:

        “当庆历、姑皇间,宋兴未百年,经术道微,伊洛先

    生未作,景山(指王开祖)独能研精覃思,发明经蕴,倡

    鸣“道学”二字,著之话言。此永嘉理学开山祖也。不幸

    有则亡之叹。后四十余年,伊洛儒宗始邮,从游诸公还

    乡转相授受,理学新华社行,而滥篇亦有自焉。”①

    以薛季宣、陈傅良、叶适为代表的南宋浙东“永嘉学派”,其

学术可以称“义理之学”,但却不能称“性理之学”,这里的“理学”

实指“义理之学”。

    又如陆九渊曰:

        “秦汉以来,学绝道丧,世不复有师。以至于唐。曰

    师、曰弟子云者,反以为笑,韩退之、柳子厚犹为之屡

    叹。惟本朝理学,远过汉唐,始复有师道。”②

    这里的“理学”似措二程的伊洛之学抑或自称。无论伊洛之

“性即理”,还是象山本人之“心即理”,都属于“性理之学”范围。

所以,此“理学”是指“性理之学”。

    再如南宋末的黄震,在其《黄氏日钞》一书屡次提及“理学”

这一名称:

        自本朝讲明理学,脱出训诂。”③宋兴八十年,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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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见《儒志编·附录·儒志先生学业传》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②《与李省干二》,《陆九渊集》卷一,中华书局1980年1月版第14页。

③《黄氏日钞》卷二《读论语》,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胡先生(瑗)、泰山孙先生(复)、徂徕石先生(介),始以

      其学教授,而安定之徒最盛,继而伊洛之学兴矣。故本

      朝理学,虽至伊洛而精,实自三先生始。①本朝之治,远

      追唐虞,以理学为之根板也。义理之学独盛本朝,以程

      先生(二程)为之宗师也。②

      胡瑗、孙复、石介“三先生”之学,重在“义理”,而绝少涉及

  “性理”民但伊洛之学则重在发明“性理”。黄震所谓的“理学”,

  显然是“义理之学”和“性理之学”兼指的。

      至于“义理之学”与“性理之学”两者互通的例证也不少。如

南宋嘉定八年(1215),朝廷议张拭谥号,太常博士孔伟说张拭:

“钟美革灵,英特迈往,亲承忠孝(指张浚)之传,讲切义理之学”。

极考功郎宫杨汝明复议日:“公以尧舜看民之心,振一世沉溺;以

孔孟性理之学,起一世膏育。”④这里的“义理之学”穹“性理之

学”,实际是同义的,可以相互替换。

    综上所引文献资料,我认为黄震之说最为该备,从中我们叮

以推出三点结论:

    第一,所谓“理学”就是“‘脱出训诂”的“义理之学”;

    第二,“义理之学”涵盖“性理之学”,“性理之学”则为“义理

之学”的精髓(“至伊洛而精”和“以程先生为之宗师”);

    第三,“义理之学”出现早于“性理之学”(从“三先生”之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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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同上卷四十五《读诸儒书》。

②同上卷九十一《跋尹和靖家传》。

③详参拙作《胡瑗论》,《中州学刊》988年第5期;《孙复论》,《孔子研究》1990年

    第3期;《石介论》,《中国哲学史》1993年第1期。

④见《道命录》卷八孔炜《南轩先生张宣公谥议》和杨汝明《复议》,《知不足斋丛

    书》本。

 

“伊洛之学”)。

    如上的用法,后世并不鲜见。如清代“学宗程朱”的“桐城

派”,把“义理”、“辞章”、“考据”三者作为学术的三个层面,他们

所说的“义理”,实际主要指程朱的“性理之学”,每即以“义理’涵

盖“性理”。再如港台的“新儒家”牟宗三、徐复观、张君励、唐君毅

四人联名所撰的著名的《为中国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中,论

及“必胜之学”(即“性理之学”)时指出:“此必胜之学,是中国古

时所谓义理之学之又一方面,即论人之当然的义理之本原所在

者。”①这个陈述,应该说是十分准确的。

    今天,人们讲“理学”,往往只讲“性理之学”而不讲“义理之

学”,这样做一般说来也无不可,因为“性理之学”本是“理学”的

精髓。然而,倘若以为“理学”仅仅只是指“性理之学”,那就犯了

以偏概全的毛病,而作为“理学”精髓的“性理之学”,也将成为无

源之水、无本之木了。

 

                        (二)

 

    作为儒学演变的一个新的理论形态,理学本身离不开既有

儒家经典。清代学者把理学名之曰“宋学”,主要就是从经学史的

立场而言的。以为理学家不讲经学只读哲学,那是缺乏历史常识

的误解。理学家同样十分重视儒家的经典,只不过他们把对儒经

的注释纳入其理学的轨辙,以理学的观点来阐发儒经中所蕴含

的所谓“身心胜命”的义理。

    理学家们为了发挥自己的思想学说,因此对儒经的研究有

自己的选择和偏爱。人们一般认为,《四书》即《论语》、《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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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封祖盛编《当代新儒家》第17页,三联书店1989年4月。

 

《大学》、《中庸》,是理学家普遍尊倍的主要经典,因为它们是理

学价值系统和工夫系统的基本依据。这个说法当然不错,但不能


展开余文
一概而论。实际上,《四书》的重要性是逐渐显现出来的。在早期

理学阶段,《四书》的地位并不高。尤其是《孟子》一书,其由“子”

入“经”的完成要到北宋末期。而在理学发生伊始,《孟子》连经的

地位尚且没有,且不论还有不少学者对《孟子》一书颇多非议。可

以这么说,《四书》的重要性在早期理学阶段已经引起部分理学

家的关注,但其地位的真正确立,则要等到南宋的理学大师朱意

为之“集解”之后才渐渐形成的。

    理学发生时期为学者所普遍重视的儒经,无疑当推《周易》

和《春秋》。据《宋史·艺文志》所录,宋儒治经,以《春秋》为最,举

凡著作二四一部,计二七九九卷;《周易》次之,举凡著作二三0

部,计一七四0卷。宋人著述固不能尽载于《宋史·艺文志》,但

考之史传,证之典籍,谓宋儒《春秋》学和《易》学为最发达,决非

夸大无根之词。北宋理学开山之一的孙复曾这么说道:“尽孔子

之心者,大《易》;尽孔子之用者,《春秋》。是二大经,圣人之极笔

也,治世之大法也。”①孙复拈出“心”、“用”两点以形容《周易》和

《春秋》的重要性,可谓道出了当时学者的普遍看法。宋儒之所以

会这么看重《周易》与《春秋》,原因无非是他们要借《周易》来谈

“天道人道”,探讨“穷理尽性”,论述世界和人生的哲理;要借《春

秋》来谈“纲常名分”,辨析“王霸义利”,倡导“大一统”及“尊王攘

夷”。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周礼》一经亦颇为北宋思想家所重

视,如李靓、王安石之辈,他们往往借《周礼》以发挥其政治改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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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见石介《徂徕集》卷十九《泰山书院记》引,中华书局1984年7月版第223页。

 

的主张。①当然,象《诗》、《书》、《论》、《孟》等,在当时也得到相当

的重视,只是比较而言更重《周易》与《春秋》罢了。唐君毅曾提出

这么一个发展顺序:

        宋学之初起,乃是以经学开其先。在经学之中,则

    先是《春秋》与《易》之见重,然后及于《诗风书》之经学;

    再及于《易传》、《中庸》、《大学》及《孟子》、《论语》等汉

    唐人所谓五经之传记;终乃归至于重此传记之书,过于

    重五经。②

    这个发展顺序可以说大致不误。中国经学的历史,笼统言之

可屋为三段:汉学、宋学和清学。由汉至唐,是为汉学,其间虽不

断在变,但终不出训信笺注之唯域;由来至明,是为宋学,其间亦

不无变化,但终不出义理发挥之范围。至于清学,有重汉学,有尊

宋学,亦有汉、宋兼治者,然要不出考据之流。在经学流变的过程

中,每一个新的学术思潮的崛起,无不伴随着对前此思潮的学风

之批判否定,宋学、清学的出现,无一例外。这里我们要考察的是

宋学对汉学的反动,因为如果没有这样一种反动,也就不可能孕

出理学这一儒学的新的范式(Paradigm)。

    我们知道,经学的汉学系统到唐初得以统一。“锐意经术”的

唐太宗,鉴于儒经文字多有异同,经义师说多门,歧见纷出。乃命

额师古统一文字,颜氏考校南北经本之异同,以南本为主,成《五

经定本》。又命孔颖达等统一章句义疏,孔氏等参酌南北经义之

歧见,以南学为主,成《五经正义》一百八十卷。其《易》主王橘注

(惟《系辞》取晋人韩康伯注),《书》主孔安国传(即伪《孔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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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按:李觏有《周礼致太平论》五十一篇,王安石有《周官新义》,均为倡言变法而

  发。

②唐君毅《中国哲学原论·原教篇》,台湾学生书局1984年2月校订版第12页。

 

《诗》毛传郑笺,《礼记》郑玄注,《左传》杜预注。以后,唐政府又

采用几种私修经疏,即贾公彦的《周礼疏》(主郑玄注)、《仪礼疏》

(亦郑玄注),杨士勋的《谷梁传疏》(晋范宁注)和徐彦的《公羊传

疏》汉河休注),与《正义》合为“九经”,颁行学官,恳为科举功

令,明经取士悉遵化本,士于奉为宝泉,谨守而莫敢有异议。“夫

汉帝称制临决,尚未定为全书;博士分门授徒,亦非止一家书;以

经学论,未有统一若此之大且久者。”①

    唐初的经学统一,其正面效应就是一扫了东汉以来纷法矛

盾的儒经师说。如今古文学之争、郑王学之争、南北学之争等,这

些各是其是的学术宗派从此失势。这是大大有助于统治思想划

~的举措。从这个意义上讲,唐初经学统一与汉武帝“罢黜百家,

独尊儒术”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前者把诸子百家之学一统于儒

学,而后者把儒学内部各派一统于《正义》和《定本》。

    但是,唐初的经学统~,同样也带来了极大的负面作用,那

就是把儒学“统风了”。所以,经学固然统一了,可儒学却真正没

落了。翻检一下两唐书的《儒学传》,不难发现,唐代的儒学充其

量不过是南北朝以来繁琐的章句训话之学的延续。如就事论事,

唐代儒者治“三礼”尚多专家,但这实际也仅是上延南北朝的风

气而来,即与当时重门第礼法颇有关系户到“安史之乱”以后,

门第也渐趋式微,因而与维系门第生活息息相关的《礼》学,也自

然失去了其观实存在的意义。至于施之郊庙、朝廷的礼乐制度,

也诚如后来欧阳修在《新唐书》中所论,“由三代而下,治出于二,

而礼乐为虚名。”换句话说,也就是与现实生活毫无关系了。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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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皮锡瑞《经学历史》第198页,中华书局1959年12月

②亦有关此点可参陈寅恪《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二《礼仪》,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2

   年2月。

 

其他诸经之学,则就更等而下之了,大多数儒生只是拘泥于训诂

的束缚下,墨守《正义》之说。从这里,我们可以再一次看到学术

与政治联系过于密切所带来的弊病。因为,政治之利用学术,总

带有一种实用的特征,它总希望作为统治思想的那一部分学说

绝对化。可是绝对化的结果,只能是凝固化,不再会有变化和发

展了。

    然而,思想学术所体现的学者的创造性智慧,其本性就是要

向前推进和发展的。思想学术贵在创新,贵在不圄成说,这样才

能使之发展。汤用彤尝如是说:“大凡世界圣教演进,如至于繁琐

失真,则常生复古之要求。耶稣新教,倡言反求圣经(return to

the  Bible)。佛教经量部称以庆喜(阿难)为师。均斥后世经师失

教祖之原旨,而重寻求其最初之根据也。夫不困于成说,自由之

解释乃可以兴。思想自由,则离拘守经师而进入启明时代矣。”①

汤先生此论为魏晋玄学之兴起而发,但同样也适用于唐宋之际

儒学求变的现象。

    面对日趋衰颓的儒学,唐家之际一批有代表性的儒家思想

家们,都热衷于倡导儒学复兴和批判佛道“异端邪说”。但是,有

~个问题始终困惑着他们:即儒学的中衰并非始于唐代,在唐以

前的好几百年里,也不乏儒者的振兴儒学要求及抨击佛道的举

动,可儒学却依然没落下去,而作为儒学外在对手的佛道二教依

然昌盛不已,这是为什么?这个显而易见的历史事实,迫使他们

对自己所服膺的儒学本身进行检讨。检讨的结论是儒学本身存

在问题,而这个问题的症结就在于汉唐经学。我们不妨来看一看

他们的反省:

______________________

①汤用彤《王弼之周易论语新义》,《汤用彤学术论文集》第267页,中华书局1983

  年5月。

 

    韩愈认为:

        杨墨行,正道废。且将数百年,以至于秦,卒灭先王

    之法,烧除其经,坑杀学士,天下遂大乱。及秦灭、汉兴

    且百年,尚未知修明先王之道。其后始除“挟书之律”,

    稍求亡书,招学士,经虽少得,尚皆残缺,十亡二三。故

    学士多老死,新者不见全经,不能尽先王之事,各以所

    见为守,分离乖隔,不合不公,二帝、三王、群圣人之道

    于是太坏,后之学者无所寻逐。……汉氏已来,群儒区

    区修补,百孔千疮,随乱随失。其危如一发引千钧,绵绵

    延延,寝以微灭。于是时,而唱释老于其间,鼓天下之众

    而从之,鸣呼,其亦不仁甚矣!①

    李翱认为:

        遭奏灭书,《中庸》之不焚者一篇存焉。于是此道废

    缺。其教授者,唯节行文章章句,威仪击剑之术相师焉。

    性命之源,则吾弗能知其所传矣户

    孙复认为:

        孔子既殁,七十子之徒继往,六经之旨郁而不章也

    久矣。加以秦火之后,破碎残缺,多所亡散。汉魏而下,

    诸儒纷然四出,争为注解,伴我六经之旨益乱,而学者

    莫得其门而入。观夫闻见不同,是非各异,骄辞赘语,数

    千百家不可悉数。……又后之作疏者,无所发明,但委

    曲磁于旧之注说而已。③

    欧阳修认为:


展开余文
______________________

①《韩昌黎集》卷十八《与孟尚书书》,中国书店1991年6月影印版第268页。

②《李文公集》卷三《复性书上》,《四部丛刊》初编本。

③《孙明复小集·寄范天章书二》,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自秦之焚书,六经尽矣。至汉而出者,皆其残脱颠

      倒,或传之老师昏立之说,或取之家墓屋壁之间,是以

      学者不明,异说纷起。①

          自孔子没而周衰,接乎战国,秦遂焚书,六经于是

      中绝。汉兴,盖久而后出,其散乱磨灭,既失其传,然后

    诸儒因得措其异说于其间。②

    张载认为:

          窃尝病孔孟既没,诸儒嚣然,不知反约穷源,勇于

      苟作,持不适之资而急知后世,明者一览,如见肺肝然,

      多见其不知量也。③

    王安石认为:

          然孔氏以羁臣而与未丧之文,孟子以游士而承既

    没之圣,异端虽作,精义尚存。逮更根烬之灾,遂失源流

    之正。章句之文胜质,传注之博溺心。此淫辞该行之所

    由昌,而妙道至言之所为隐。④

    二程认为:

          退之言二“汉儒补缀,千疮百孔”。汉儒所坏者不少,

    安能科也?⑤

        汉儒之经术安用?只是以章句训话为事。⑥

__________________-

①《欧阳修全集·居士集》卷四十八《问进士第三首》,中国书店1986年6月影印

    版第326页。

②同上卷四十三《廖氏文集序》,第298页。

③张载集·文集佚存·与赵大观书》,中华书局  1978年  8月版第  350页。

④《王文公文集》卷十八《谢除左仆射表》,上海人民出版社N74年7月版第207

    页。

⑤《河南程氏遗书》卷十八,《二程集》第232页,中华书局1981年7月。

⑥《河南程氏遗书》卷十八.《二程集》第232页,中华书局1981年7月。

 

    以上所举资料足以说明,当时有代表性的思想家经反省后

已达到这样一个共识:即儒学在孔子、孟子那里是完美无缺的;

秦始皇的“焚书坑儒”,使儒学的精髓大量散失;汉代虽立儒家经

学为正统,但汉儒舍本逐末,沉溺于章句名物典章制度的训释,

又严守“师法”、“家法”,却把儒学的真精神即所谓“大义”丢失

殆尽了;而后之疏义作者,俗守“疏不破注”、首互归根”之陋习,

抬被汉儒牙慧而无所发明。

    正是从对汉唐经学的这个基本估计出发,他们得出结论:要

振兴日益没落的儒学,惟有抛弃汉唐经学,回到孔孟去,直追尧

舜禹“三代”。正如欧阳修在其《读书》一诗中所表达的:“正经首

唐虞,伪说起秦汉。篇章异句读,解访及笺传。是非自相攻,去取

在勇断。……”①这个结论也就意味着他们要开始走一条新的治

学路经,那就是要以自己的主观体验,来把握孔孟的精神,从儒

家原典中直接去寻找“大义”,而不需通过汉唐传注流义的媒介

再去探求。重视儒经中的“义理”而鄙薄文字训话,凭己意自由解

释儒经,这就导致了当时儒家原典研究从训话之学走向义理之

学的新取向。

                        (三)

 

    从训诂之学到义理之学的转变,经历了一个长达近四个世

纪(从公元八世纪到十一世纪)的漫长历程。

    由于《正义》颁行,儒家思想被束缚,于是就引起了少数不甘

屈服的儒者之反对。《五经正义》颁行不到半个世纪,一位名叫王

玄感的儒生,便在武则天长安年间(701一704)献上三书,公开批

____________________

①《欧阳修全集·居士集》卷九《读书》,第61页。

 

评《正义》。其书名就足以令人刮目相看,曰《尚书纠谬》、《春秋振

滞》、《礼记绳愆》。武则天诏两馆学士、成均博士等审查。王玄感

虽然遭到不少章句家的调病,但却得到魏如古、徐坚、刘知几、张

思敬等时之“通人”的支持,在辩难中获胜。①

    同时的史学家刘知几,在其名著《史通》一书中,公开“疑古

惑经”,著《疑古》、《惑经》两篇,从历史学要求“实录直书”立场出

发,对《尚书》、《春秋》加以非议。认为《尚书》有可疑者十条,《春

秋贿未谕者十二、虚美者五,②可谓大胆陈说,对这两部作为

“大经大法”的经典毫无顾忌地加以批评,甚至对“圣人”孔子也

颇多微词,曰:

        观夫子之刊《书》也,夏梁让汤,武王斩纣,其事甚

    著,而蔓夷不存。观夫子之定礼也,隐、闹非命,恶、视不

    终,而奋笔昌言,云“鲁无篡武”。观夫子之删《诗》也,

    凡诸《国风》,皆有怨刺,在于鲁国,独无其章。观夫子之

    《论语》也,君娶于吴,是谓同姓,而司欧发问,对以“知

    礼”。欺验世人之饰智矜愚,爱憎由己者多矣。③

    刘知几的“非圣无法”实在太明显了,连热心为他辩解的清

儒浦起龙,也只好承认知几确实有点不知忌惮。④可是,在当时

刘知几非但没有受到非议,反而颇受推崇。如徐坚读《史通》后

谓:“居文职者,宜置此书于座右”;⑤唐玄宗亦“读之称善,追赠

__________________

①事见《新唐书·儒学传中》。

②《史通》卷十三《疑古》、卷十四《惑经》,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4月。

③《史通)卷十三《疑古》第380一381页c

④参浦起龙在《疑古》、《惑经》后的按语。

⑤《旧唐书·刘知几传》中华书局1975年5月版第3171页。

 

工部尚书”。①这里所透露的消息是,当时少数“通人”对经学的

怀疑和不满。

    怀疑和不满由隐而显,那要到“安史之乱”以后。安史乱后,

学界不满官定注疏的风气日盛,进而出现荡弃“师法”、“家法”、

舍传求经和疑经的现象。唐代宗大历(766-780)前后,有关《春

秋》、《诗》、《礼》、《易人《论语》诸经不守注疏的著作相继问世:

        及乎大历之间,啖助、赵匡、陆质(淳)以《春秋》,施

    士白(丐)以《诗》,仲子陵、袁彝、韦彤、韦臣以《礼》,蔡

    广成以《易》,强蒙以《论语》,皆自名其学,益不复守旧

    说。②

    以上诸人中,仲子陵、袁彝、韦彤、强蒙不闻有书;蔡广成有

《周易启源》和《周易外义》,《唐志》不载,惟见于《宋志》,今已佚;

施土丐之《诗说》亦佚,唯韩愈为其志墓,曰:

        先生明毛、郑《诗》,通《春秋左氏传》。善讲说,朝之

    贤士大夫,从而执经考疑者,继于门。太学生习毛、郑

    《诗》、《春秋左氏传》者,皆其弟子贵游之子弟。时先生

    之说二经,来太学帖帖坐,诸生下恐不卒得闻。③

按《昌黎集胜引刘禹锡与柳八、韩十八诣施氏听《毛诗》,说毛传

之失,及毛、郑不注数事,颇近穿凿。④其《春秋传》未甚传后,唐

文宗好经术,讥其《春秋传》为“穿凿之学,徒为异同”。⑤

____________________

① 《新唐书·刘知几传》。中华书局1975年2月版第4522页。

② 马宗霍《中国经学史》第103页,上海书店1984年4月影印版;又参《新唐书·

儒学下》。

③《韩昌黎集》卷二十四《施先生墓铭》,第331页。

④《韩昌黎集》卷二十四《施先生墓铭》,第3引页。

⑤事见《新唐书·儒学传下》。

 

    诸人中著作存于今者惟陆淳的《春秋集传篡列》、《春秋微

旨》和《春秋集传辨疑》,实际上这三书包含了啖助、赵匡、陆淳师

生三人的《春秋》学。他们治《春秋》的特点,就是非但置《正义》于

不顾,而且对“三传”亦表示怀疑,就如清乾隆间的四库馆臣所评

论的那样:“务在考三家得失,弥缝隔阂,故其论多异先儒。”①其

论《左传》,则以为解义多谬,其书乃出于孔氏门人,非《论语》中

之在丘明;其论《公》、《谷》,则以为口受于子复所传,密于《左

氏》,但后人据其大义,散配经文,亦多乖谬,失其纲纪。众所周

知,治《春秋》者,在唐之前大多是专门名家,其尊传过于尊经,倘

有不通处,宁信经误而不言传非。啖、赵、陆“三传”并攻,且接经

击传,自谓契于圣人之旨,实质上是变《春秋》学专门为通学,经

学变古,从此发端。欧阳修在《新唐书》中批评道:

        三家言经,各有回舛,然犹悉本之圣人,其得与失

    盖十五,义或谬误,先儒畏圣人,不敢辄改也。吹助在

    唐,名治《春秋》,报拟三家,不本所承,自用名学,凭私

    臆决,尊之曰“孔子意也”,赵、陆从而唱之,遂显于

    时。②

    但在当时,其《春秋》学实为学者所宗。如柳宗元就以执弟子

礼于陆淳为荣,且极称美其学曰:

        有关郡人陆先生质(淳),与其师友天水啖助泊赵

    匡,能知圣人之旨,故《春秋》之言及是而光明,使庸人

    小童,皆可积学以入圣人之道。传圣人之教,是其德岂

____________________

①《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二十六《经部·春秋类一》,中华书局1965年6月版第

    213页。

②《新唐书·啖助传》,第5707-5708页。

 

    不侈大矣哉!①

    对此,清儒的评价比较公允且符合事实,即认为:

        其论未免一偏,欧阳修、晁公武诸人皆不满之。而

    程子则称其绝出诸家,有攘异端开正途之功。盖合传求

    经,实导宋人之先路。②

    后来北宋的孙复,作《春秋尊王发微》,即远师陆淳。③朱熹

亦赞陆淳,“推言治道,凛凛然可畏,终是得圣人个意思”。④

    除了啖助、赵匡、陆淳的《春秋》学“舍传求经”之外,同时的

卢仝作《春秋摘微》,亦不守“三传”成说,韩愈以赞赏的口吻称

他,“《春秋》三传束高阁,独抱遗经究终始”。⑤此外,在《诗》学方

面,今存有当时人成伯屿约的《毛诗指说》一卷,以为《毛诗》序首句

为子夏所传,其下为毛苌所续。⑥其说法固然是创新,但证据却

绝无,根本不合传统经学的“师法”、“家法”。

    唐中期以后的经学变古,当然不止以上所述。象韩愈和李翱

的《论语笔解》、李翱的《易诠》、陆希声的《易传》、高重的《春秋经

传要略》、陈岳的《春秋折衷论》等,均属不合汉学规矩,不顾朝廷

功令的私家论著。马宗霍据此而指出:

        盖自大历而后,经学新说日昌,初则难疏,继而难

    注,既则难传。于是离传言经。所谓犹之楚而北行,马加

 

①《柳河东集》卷九《陆文通先生墓表》,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5月版第132页。

②《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十六《经部·春秋类一》,中华书局1965年6月版第

    213页。

③参拙作《孙复论》,〈孔子研究〉则990年第3期。

④《朱子语类》卷八十三,中华书局1986年3月版第2174页。

⑤《韩昌黎集》卷五《寄卢仝》,第79页。

⑥《四库总目提要》卷十五《经部·诗类一》.第121页。

 

    疾而去愈远矣。①

    唐人虽开风气之先,但毕竟只是少数学者文化自新的活动,

且其著书限于私家,所以社会影响不是很大。经过唐末五代的战

乱动荡,唐人经学变古之风早给吹得烟消云散。赵末立国,刊刻

唐人的《九经正义》,又重定《论语》、《孝经》、《尔雅》的义疏,谨守

唐人“正义”之法。科举取士,~律以官定《正义》为准。皮锡瑞言:

        经学自唐以至宋初,已陵夷衰微矣。然写守古义,

    无取新奇;各承师傅,不凭胸臆,犹汉唐注疏之遗也。②

    宋初严守汉唐注疏的典例,当举真宗景德:二年(1005)宰相

王旦科试默贾边之事:

        王文正公为相,南省试当仁不让于师赋。时贾边。

    李迪皆有名场屋,及奏名,而边、迪不与。试官取其文观

    之,迪以落韵,边以师为众,与注疏异。特奏令就御试。

    王文正议:“落韵失于不详审耳;若舍注疏而立异论,不

    可辄许。恐从今士子放荡,无所准的”。遂取迫而黜

    边③

    按:“当仁不让于师”,语出《论语·卫灵公》第三十六章,

“师”字一般V!!为“师傅”。但贾边训“师”为“众”,亦不为无据,《尔

雅·释访》曰:“师,众也。”且训“师”为“众”于此句亦可通。但由

于他没有照咸平二年( 9 9 9)诏定的《论语正义》中训“师”为“师

傅”的说法,因而即使“有名场屋”,亦终被斥逐。宋初之朝学风,

于此可见一斑。

__________________

  ①马宗霍《中国经学史》第105页。

  ②皮锡瑞《经学历史》第220页。

  ③见苏辙《龙川别忘》卷上,中华书局1982年4月版第81-82页;又可参《宋史·

      王旦传》。

 

      变化大致在宋仁宗的庆历(1041-1048)前后出现了。当时

  有一批有时名的学者出来批判汉唐经学,如孙复、胡援、石介、范

  仲淹、欧阳修、周尧卿、刘颜、士建中、陈襄、李靓等等。这里仅举

其中最突出的二位为例。其一是孙复,他于景佑二年(1035),给

当时的士人领袖人物范仲淹~封长信集中抨击了汉唐注疏。其

信中日:

          国家以王弼、韩康伯之《易》,左氏、公羊、谷梁、杜

      预、何休、范宁之《春秋》,毛苌、郑康成之《诗》,孔安国

      之《尚书》,楼版藏于太学,颁行天下。又每岁礼闲设科

      取士,执为准的。多士较艺之际,一有违度于注说者,即

    皆驳放而斥逐之。夏至愚至暗之人,不知国家以王、韩、

    左氏、公羊、谷梁、杜、何、范、毛、郑、孔数子之说,咸能

    尽于圣人之经耶?又不知国家以古今诸儒服边穷经

    者,皆不能出于数子之说耶?若以数子之说咸能尽于圣

    人之经,则数子之说不能尽于圣人之经者多矣;若以古

    今诸儒服道穷经皆不能出于数子之说,则古今诸儒服

    边穷经可出于数子之说者亦深矣。喀!专主王迅、韩康

    伯之说而求之于大《易》,吾未见其能尽于大《易》者也;

    专守左民、公羊、谷梁、杜预、何休、范宁之说而求于《春

    秋》,吾未见其能尽于《春秋》者也;专守毛书、郑康成之

    说而求于《诗》,吾未见能尽于《诗》者也;专守孔安国之

    说而求于《书》,吾未见能尽于《书》者也。彼数子之说,

    既不能尽于圣人之经,而可藏于太学,行于天下哉?又

    后之作疏者,无所发明,但委曲坛于旧之注说而已。①

    通过以上全面的否定,孙复进而提出要广诏天下鸿儒硕老

___________________

①《孙明复小集·寄范夫章书二》,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重注六经。其二则是欧阳修。如果说孙复专攻汉儒注说,对唐人

义疏一笔带过的话,那么欧阳修在嘉伯年间上的《论删去九经正

义中谶纬札子》,则是专门攻击唐人《正义》的。他认为:

        至唐太宗时,始诏名儒撰定九经之疏,号为“正

    义”,凡数百篇。自尔以来,著为定改,凡不本《正义情,

    谓之异端,刚学者之宗师,百世之取信也。然其所载既

    博,所择不精,多引谈纬之书,以相杂乱,怪奇诡僻,所

    谓非圣之书,异乎“正义”之名也。①

    孙复、欧阳修的意见,代表了当时学者的普遍看法。化作实

践,他们在研究中纷纷抛弃注疏,就如李靓所言:“世之儒者,以

异于注疏为学。”国抛弃注疏的结果就是凭己意说经,乃至怀疑

经传,由此在学坛上掀起一股批判的社会思潮。有关这一社会思

潮,笔者已有专论,国兹不重复。总之,庆历之际开始兴起的对汉

唐经学的全面反动,诚如学者经常引到的陆游的一段话中所说

的:

        唐及国初,学者不敢议孔安国、郑康成,况圣人平!

    自庆历后,诸儒发明经旨,非前人所及,然排《系辞》,毁

    调礼》,疑《孟子》,讥《书》之《胤征》、《顾命》,黜《诗》之

    序,不难于议经,况传注乎!④

    这里提到的实际已不仅仅是对汉唐注疏的不满,而且还包

括了对某些儒经本身的怀疑。这一现象的出现并不奇怪,无非是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①《欧阳修全集·奏议集》卷十六,第887页。

②《李觏集》卷二十六《寄周礼致太平论上诸公启》,中华书局1981年8月版第276

    页。

③参拙作《论庆历之际的社会思潮》,《复旦学报》U988年第6期。

④王应麟《因学记闻》卷《经说》引,世界书局1937年版圈点本。

 

合乎逻辑发展的必然。儒家经典是由官方颁定的,对它们只许信

仰、不许怀疑;汉唐注疏同样也由官方颁定,理论上讲对它们同

样只许俯仰、不许怀疑。两者之间的区别只在于,前者是经典本

身,后者是经典的标准诠释。既然标准解释可以任意地驳斥和抛

弃,那么经典本身的可靠与否自然也可怀疑。

    乍看起来,庆历之际的经学变古与唐中后期的经学变古没

有什么大的两样,甚至可以说前者是后者的再现或回归。然而,

“一个灰色的记忆不能抗衡现在的生动和自由”(黑格尔《历史哲

学》中语)。只要细心观察一下,即可发现这两者的区别。这区别

在于:唐中后朝的经学变古还只是少数的现象,而庆历之际的经

学变古则形成了社会思潮。假如前者是一种量的积累,是少数不

甘屈服的文化自新者的开创性活动;那么后者则是质的飞跃,是

多数学者的普遍性要求。正是因为存在着这样的区别,所以唐中

后期出现的经学变古活动,可以在五代、宋初消声匿迹。而庆历

之际出现的经学变古活动,却一发而不可收拾。

    在庆历以后短短的几十年里,汉唐经学己被视为“上苴”,疑

经风气弥漫于整个士林。关于这一阶段学者对汉唐经学的批泽,

这里无烦赘述,只需看看一般科场年轻土子的态度就足够了:

        新进后生,未知臧否,口传耳剽,贪然成风。至有读

    伯队识卦及,已谓《十翼》非孔子之言;读《礼》未知篇

    数,已谓《周官》为战国之书;读《诗》未尽《周南》、《召

    南》,已谓毛、郑为章句之学;读《春秋》未知十二公,已

    谓“三传”可束之高阁。循守注疏者,谓之腐儒;穿凿膀

    说者,谓之精义。①

    司马光的这篇《论风俗札子》是宋神宗熙宁二年(1069)上奏

______________________

①《司马光《司马文正集》卷六《论风俗札子》,中华书局《四部备要》。

 

的,此时离庆历不过二、三十年光景,而士林学风已经如此,这个

变化不可谓不巨。

    但是。真正给汉唐经学的最后的致命一击,并为之划上句号

的是王安石的那场著名的变法。具体说就是宋神宗熙宁年间

(106一1077),王安石变法中所采行的科举改革和作为新的官

方标准解释《三经新义》的颁行。

    熙宁四年(1071),王安石思考酝酿已久的科举改革,作为其

“新法”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于二月间推出:

        今贡员举新制:进士罢诗赋、贴经、墨义,各占治

    《诗》、《书》、《易》、《周礼》、《礼记》一经,兼以《论语》、

    《孟子》。每试:初本经,次兼经,并大义十道。务通义理。

    次,论一首;次,时务策三道,礼部五道。中书撰大义式

    颁行。①

以上就是所谓的王安石贡举改革之“熙宁新制”。其实质如马端

临在《文献通考》中所概括的,“变声律为议论,变墨义为大

义”②。“变声律为议论”,就是以策论代替诗赋;“变墨义为大

义”,就是以义理代替记涌。这后一点,在经学史上言,就是义理

之学兴而传注疏义之学废,宋学取代了汉学。当熙宁六年

(107)三月,实施贡举新制后的第一届考试结束,宋神宗颇为得

意地对执政们说:

      今岁南省所取多知名举人,士皆趋义理之学,极为

    美事。③

_____________________

①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百二十“熙宁四年二月丁巳条,中华书局校勘标点

   本。

②《文献通考》卷三十一《选举四》.中华书局影印本。

③《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百四十三“熙宁公年三月庚戍”条。

 

这种以经义取士的方法,以后成为一种程式而沿用至清末,

所以其意义不啻于王安石变法和经学变古。至于“大义式”后来

蜕变为“八股文”,那是另一回事,此不具论。

    在科学变法的同时,为了适应义理之学的需要,又需防止

“学术不一,一人一义,十人十义”①,编纂一部新的经学法定教

科书成为急需。于是在熙宁五年(1072)正月,神宗正式向王安石

提出:

        神宗谓王安石:经术人人称异,何以一道德?卿有所

著,可以颁行,另学者定于一。②

翌年三月,神宗又对王安石说:

    举人对策,多欲朝廷早修经义,使义理归一。③

于是,便决定设局置官以训释《诗》、《书》、《周礼》义,诏王安

石提举经义局,吕惠卿修撰,王芳同修撰。④到熙宁八年(1075)

六月,《三经新义》成,即以其副本送国子监镂版颁行天下,作为

全国学校的统一教材和科举考试的官定范本⑤。据《宋史·王安

石传》论》《三经新义》之颁行:

        一时学者,无敢不传习,主司纯用以取士,士莫得

    自各一说。先儒传注,一切废不用。

    这里我们无意具体评估王安石的《三经新义》,只想指出:在

王安石变法中,从“务通义理,不须尽用注疏”,到“士皆趋义理之

学”,“使义理归一”,最终则“先儒传注,一切废不用”,这么一个

___________________

①《文献通考》卷三十一《选举四》,中华书局影印本。

②同上卷二百二十九“熙宁五年正月戊戌”条。

③同上卷二百四十三“熙宁六年三月庚戌”条。

④同上卷二百四十三“熙宁六年三月庚戌”条。

⑤同上卷二百六十五“熙宁八年六月戊申”条。

 

过程,才是真正为汉唐训诂之学划上了句号。从此以后,义理之

学扫除了障碍,在政治上获得了官方的支持,开始进入一个全面

发展的新的历史阶段,即创制新的理论形态的阶段。

    否定传统儒学中的章句训诂之学,这是理学能够崛起所必

须经历的一个重要环节。我们说理学之要旨,是求垂教之本原在

于心注,求必胜之本原在于宇宙,其本质属玄想标新的形上之

学。而章句训诂之学则趋重于因袭循守的训释,因此,如若不把

汉唐经学的殿堂加以拆除,理学将不可能真正建立起来的。不明

乎此中之关节,殆不足与论理学之发生也。

 

 

 

标签:教师随笔 从训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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