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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2011年第18期电子版
卷 首 语
一期一会
大津秀一
有一个患者,当他在京都病得很严重,快不行了的时候,他的朋友从北海道、九州、美国等地飞来看望他。朋友们围在他的床前,他强打精神,努力想把朋友们的样子牢牢记在心底。
其实,在他健康的时候,明明有很多机会和朋友见面的,可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大家都没有这么做,天南海北,各自忙碌。生病之后,人的记忆力衰退,脑子也变得混乱,有时候会认不出眼前的人,甚至完全忘掉朋友,还有些人因为身体实在虚弱,没有力气和朋友好好聊天、相聚,整天都处于昏睡状态。
“有思念的人,现在就去相见吧。越过那座山,立刻去相见。”不,应该是越过大海,穿过云层,立刻相见。如果不付诸行动,只是在心里想,想着想着,几年就过去了。
我们都应该抱着“一期一会”的观念生活。这是日本茶道中的词,来源于16世纪茶僧千利休的弟子山上宗二。“一期”就是一生,“一会”就是一次相会,说的是人生的每一个瞬间都不能重复,所以每一次的相会都是仅有的一次。其用意是提醒待客以茶者珍惜每次的相会和每一个相对喝茶的机缘,为可能仅有的一次相会付出全部身心,专注于对面的人、口中的茶,还有院子里花落的声音。
无论对方是谁,这一次的见面有可能就是最后一次。住在远方的朋友就更是如此了。所以,有了想见的人,就和他见面吧,然后在见面时,彼此真心地交谈、相聚。
时刻记得,一期一会。
文 苑
边缘人的爱与哀愁
萨 基
一
沿着一座古老的大教堂屋顶的防护矮墙,每隔一段距离都矗立着一座石雕:它们有的是天使,有的是国王,还有主教,几乎个个身上都洋溢着虔诚带来的喜悦与沉着。但是,在大教堂阴冷的北边较低的地方,立着这样一座雕像:它没有王冠,没有主教冠,也不带光环。它的表情冷峻、痛苦,充满忧伤。那群栖息在防护矮墙的墙沿上整天晒太阳的蓝色肥鸽子断言,它肯定是个魔鬼。然而,钟楼上那只老寒鸦——它可是一位教会建筑学方面的权威,断定这座雕像是一个迷惘的灵魂。于是,有关雕像身份的猜测就此了结。
秋日的一天,大教堂屋顶上飞来一只体态轻盈、叫声甜美的小鸟。它离开荒芜的原野和日渐稀疏的矮树篱,只为寻一处冬季的栖息地。它停下疲惫的双脚,打算在天使大翅膀的背阴处休息,或在国王礼袍的石刻褶痕上安歇。但是无论它停到哪儿,都会被那群肥鸽子推开,或是被那群聒噪的麻雀从墙沿上赶走。它们唧唧喳喳地相互议论道:“从来没有哪只受人尊敬的鸟会这么深情地歌唱。”于是,这只漂泊流浪的小鸟不得不离开。
只有迷惘人雕像为它提供了庇护之地,因为肥鸽子们认为,在一个倾斜得如此厉害的地方栖息是极不安全的,更何况这里还太过阴暗。这座雕像没有像其他“达官贵人们”一样,双手交叉摆出虔诚的姿态,而是双臂交叉于胸前,好像在反抗什么。它双臂所构成的角落恰好可做小鸟温暖舒适的休息地。每天晚上,小鸟飞回位于雕像胸膛处的小窝,心中充满了对雕像的信任,而雕像那双漆黑的眼睛也似乎一直都在看护它酣眠。渐渐地,这只孤单的小鸟爱上了这位孤独的守护者。白天,它会时不时立在教堂的滴水嘴或别的拱座上婉转啼鸣,唱出最甜美的歌,向它的夜晚庇护者表达感激之情。也许是因为风,也许是因为天气或者其他什么原因,迷惘人雕像那张憔悴不堪的脸上,似乎渐渐褪去了几分冷峻与忧伤。在每天漫长又单调的时光里,这位小小客人的歌声总会断断续续地飘进这位孤独守护者的耳朵里。当暮色降临,晚祷钟声响起,一只只巨大的灰色蝙蝠从钟楼屋顶上的巢穴悄声飞出时,这只朝气蓬勃的小鸟就会回来,哼着安眠曲依偎进那等待着它的双臂中。对忧郁的迷惘人雕像而言,那是它最快乐的日子。只有教堂的大钟每天都高声鸣唱着嘲弄的话语:“快乐之后……是悲伤。”
二
教堂司事小屋的人们发现,大教堂的周围总有一只棕色的小鸟飞来飞去,它优美的歌声令人艳羡。“但是很可惜,”他们说,“不能尽享其婉转之音,任之萦绕在矮墙之上,实在浪费。”尽管这些人很穷,但他们相当了解政治经济学原理,所以他们逮住了小鸟,把它关进了小屋门外一个小小的柳条笼子里。
那晚,小小歌唱家经常栖息的地方不见了它的踪影,那尊忧郁的雕像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更能体会孤独的痛苦。也许,它这个小小朋友被暗中觅食的野猫杀死了,也许被一粒石子伤到了,也许……也许已经飞到其他什么地方了。但是,当清晨来临时,从大教堂那边那个喧闹的世界传来了鸟儿虚弱无力、令人痛彻心扉的哀叫声,那是被囚禁在楼下低处柳条笼中的鸟儿发出的讯息。每天正午,当肥鸽子们吃饱午饭后因昏昏欲睡而变得安静时,当麻雀们在街上的水坑里洗澡时,小鸟的叫声就会传到屋顶的防护矮墙——那是饥饿、思念与绝望的哀鸣,是一场永远得不到回应的空号。午饭过后,晚餐之前,肥鸽子们议论说,那座雕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倾斜得厉害了。
终于有一天,小柳条笼里不再有声音传出。那是冬日里最寒冷的一天,鸽子和麻雀们都站在大教堂屋顶上焦急地四处张望,希望能找到点儿残羹剩饭——这是恶劣天气里它们赖以生存的东西。
“小屋里的人有没有扔什么东西到垃圾堆里?”一只鸽子问另一只正从北边防护矮墙向下张望的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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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只死了的小鸟。”那只鸽子答道。
夜晚教堂顶部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有石墙在倒塌。钟楼上的寒鸦说:“是严寒的天气弄坏了建筑物。”它久经寒冬,经验丰富,一定是它说的那种情况。第二天早晨,人们发现迷惘人雕像倒下了,躺在教堂司事小屋外的垃圾堆里,已经支离破碎。
三
“这样正好,”肥鸽子们在审视整个状况几分钟后嘀咕道,“现在我们该有座美丽的天使像了。当然,他们一定会在那儿立个天使的。”
“快乐之后……是悲伤。”教堂的大钟高声鸣唱着。
梦里来赶我吧
沈从文
三三:
我原以为我是个受得了寂寞的人。现在方明白我们自从在一起后,我就变成一个不能同你离开的人了。
三三,想起你,我就忍受不了目前的一切。我想打东西,骂粗话,让冷气吹冻自己全身。我明白我同你离开越远反而越相近。但不成,我得同你在一起,这心才能安静,事也才能做好!
这船已到了柳林岔。我生平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好看的地方——千方积雪,高山皆作紫色,疏林绵延三四里,林中皆是人家的白屋顶。我的船便在这种景致中,快快地在水上跑,什么唐人宋人画都赶不上,看一年也不会厌倦。奇怪的是,本省的画家,从来不知向这么好的景物学习。学校中教员还是用个小瓶插一朵花,放个橘子,在那里虐待学生“写生”,其实是在那里“写死”!
三三,我这时还是想起许多次得罪你的地方,我的眼睛是湿的,模糊了。
我先前对你说过:“你生了我的气时,我便特别知道我如何爱你。”我眼睛湿湿地想着你一切的过去!我回来时,我不会使你生气面壁了。我在船上学会了反省,认清楚了自己种种的错处。只有你,方那么懂我并且原谅我。
我就这样一面看水一面想你。我快乐,我想应同你一起快乐;我闷,就想你在我必可以不闷;我同船老板吃饭,我盼望你也在一角吃饭。我至少还得在船上过七个日子,还不把下行的日子计算在内。你说,这七个日子我怎么办?我不能写文章就写信。这只手既然离开了你,也只有这么来折磨它了。
为了只想同你说话,我便钻进被盖中去,闭着眼睛。你听,船那么“呀呀”地响着,它说:“两个人尽管说笑,不必担心那掌舵人。他的职务在看水,他忙着。”船真的“呀呀”地响着。可是我如今同谁去说?我不高兴!
梦里来赶我吧,我的船是黄的。尽管从梦里赶来,沿了我所画的小镇一直向西走。我想和你一同坐在船里,从船口望那一点紫色的小山;我想让一个木筏使你惊讶,因为那木筏上面还种菜;我想要你来使我的手暖和一些。我相信你从这纸上可以听到一种摇橹人的歌声,因为这张纸差不多浸透了好听的歌声!
一切声音皆像冷一般地凝固了,只有船底的声音,轻轻地轻轻地流过去。这声音使你感觉到它,几乎不是耳朵而是想象。这时真静,这时心是透明的,想一切皆深入无间。我在温习你的一切。我称量我的幸运,且计算它,但这无法使我弄清一点点。为了这幸福的自觉,我叹息了。倘若你这时见到我,你就会明白我如何温柔!
一切过去的种种,它的结局皆在把我推到你的身边和心边,你的一切过去也皆把我拉近你的身边和心边。我还要说的话不想让烛光听到,我将吹熄了这支蜡烛,在黑暗中向空虚去说!
诗二首
北 岛 李叔同
五色花
作者:北 岛
在深渊的边缘上,
你守护我每一个孤独的梦
—那风啊吹动草叶的喧响。
太阳在远方白白地燃烧,
你在水洼旁,投进自己的影子
微波荡荡,沉淀了昨日的时光。
假如有一天你也不免凋残,
我只有个简单的希望:
保持着初放时的安祥。
落 花
作者:李叔同
纷,纷,纷,纷,纷,纷……
惟落花委地无言兮,化作泥尘;
寂,寂,寂,寂,寂,寂……
何春光长逝不归兮,永绝消息。
忆春风之日暝,芬菲菲以争妍;
既乘荣以发秀,倏节易而时迁。
春残,览落红之辞枝兮,伤花事其阑珊;
已矣!春秋其代序以递嬗兮,俯念迟暮。
荣枯不须臾,盛衰有常数;
人生之浮华若朝露兮,泉壤兴衰;
朱华易消歇,青春不再来。
笑与泪
[黎巴嫩]纪伯伦 一叶译
太阳渐渐从花园收起余晖,月亮在花朵上洒下柔美的银光。此时我正坐在树丛下,思索着这瞬息万变的景象,仰望枝叶间的满天繁星,这点点繁星就像撒落在蓝色地毯上的闪烁银币。我侧耳细听,远处传来山涧小溪淙淙的流水声。
夜鸟投林,花儿合拢起花辫,四周一片寂静。这时,我听到草地上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我留神地听着,然后看到一对青年男女向我坐着的凉棚走来。他们坐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下,他们看不见我,我却能看清他俩。
小伙子先向四周望了望,然后才听见他开腔:“坐在我身旁吧,亲爱的,细听我的心跳;笑一笑吧,因为你的欢乐象征着我们的未来;高兴起来吧,因为我们精彩的日子充满欢乐。
“不久以后,月光照耀下的这片广阔土地将属于你;不久以后,你就会成为我宫殿的女主人,所有的随从和女仆都任你使唤,
“微笑吧,亲爱的,就像我父亲宝库中的黄金那样微笑吧。
“我的心执意要在你面前倾吐秘密。在未来的一年里,我们将共事舒适,携手旅游;在这一年里,我们将带上父亲的金钱,到瑞士的蔚蓝湖泊边度假;你将令见诸位公主,你一身的珠光宝气和奢华穿着,连她们都会对你妒忌。
“这一切都是我要献给你的,你可满意?”
展开余文
过了一会儿,我看到他俩慢慢地走开,脚下踩踏着鲜花,就好像富人践踏着穷人的心。他们消失在我视线之外以后,我开始比较爱情与金钱,分析爱情和金钱在心灵中所占的地位。
金钱,这虚情假意之源,这虚假光明和命运之源,这毒鸩之源,这暮年时的绝望之源!
在我浮想联翩之际,一对潦倒的情侣经过我面前,然后坐在草地上。这又是一对青年男女,他们离开附近的田阄农舍,来到这个清静的地方。
先是一阵沉默,然后我听到那粗糙的唇间吐出的话语和叹息:“别哭了,亲爱的,爱情使我们眼亮心明,让我们成为它的仆从,也赋予我们耐心。虽然我们要推迟婚期,但不要悲痛,因为我们已经发过誓,踏入了爱的神殿,因为我们的爱会在逆境中茁壮成长,因为我们是在爱的名义之下,承受着贫困的折磨与分离的惨痛和空虚。亲爱的,再见了,在鼓舞人心的月亮落去之前,我该走了!”
随后,他俩分了手,为他们奏起的重逢挽歌被我内心的哭喊重重压下。
我注视着沉睡的大自然,深思之后参透了一样无边无际的东西——一种用权力无法强求、用势力无法获得、用金钱也无法买到的东西,一种时间的泪水不能抹掉、悲伤不能冲淡的东西,一种不能为严冬的悲愁所扼杀的东西。一种在瑞士的蔚蓝湖畔、意大利的优美建筑中找不到的东西。
它以耐心积聚力量,在重重困难中成长,在严冬获得温暖,在春天开花生长,在夏天送去柔柔清风,在秋天繁茂结果——那就是爱情。
教师赋
杨春茂
伟乎大哉,教育!开天辟地,自人类步入文明社会,读书不可一朝废于天下,学校不可一日缺于州邑,教师不可一时少于教坛。教育乃社会之基、国运之肇、为政之本、成才之道。教育兴则人才盛,人才盛则百业旺。教涵万古江山气,师育千秋栋梁材,文明相传,社会和谐,教育之功大焉!
教育伟业,重在教师。古往今来,代代教师胸怀报国之志,潜心作育英才:三尺讲台,领万千学子驰骋天地人间,观宇宙之大,一方教室,引无数心灵神游古今未来,察品类之盛;学数理化感自然规律以求真,习文史哲阅世事沧桑以求善,练琴书画悟人间冷暖以求美。传道授业解惑,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传承灿烂文化,铸就高尚人格,教师贡献伟焉!
为人师者,励志当先。为师无凌云之志,岂可作鸿鹄高飞;为师无远大理想,何能登教坛高峰。师志如石,可破不摧其坚;师志如丹,可磨不夺其赤。立志为师,当以圣贤为范:见贤思齐,闻过则喜;有教无类,不偏不倚;诲人不倦,苦心孤诣;安贫乐道,毕生奉献教坛。
为人师者,重在树德。以至诚之德泽润学子,方能教学相长,同得学问,成就大业。师德永居高处,传厚德之道;学问远争上游,播载物之理。“学为人师,行为世范”。
为人师者,教法为要。教若渡河,教法乃舟,无舟则望洋兴叹;教若登山,教法如绳,无绳则见山徒呼。欲得教法,贵在辗转思索,由表及里,由浅入深,去粗取精,去伪存真,升华为理。科学教法,贵在勇立潮头,独辟蹊径,开拓创新,因材施教,人本为先。
教师队伍,贵有名师。回眸千载,大师相望,名家辈出。中国教育规模世界之最,千万教师当为全球师者楷模。推动教育发展,须有名师为范。有志为名师者,当胸怀国家施教化,心系学子育英才,挟雄风以长驱,展示为人为师、为师与为名师之人格魅力、职业精神。感师者之乐,悟育才之道,登教坛之巅!
当今中华,人口与自然资源压力共存。居安思危,国民共识:尊师重教可化人口压力为人力资源。全民重教,教师职业令人羡慕,为师有幸,教育大哉大过于天。
巍巍教坛,茫茫学海,鹰飞鱼跃,海阔天宽。为师者当不懈奋斗,勤学不辍,精教不止,期大音,跃龙门。百年桃李绽放天下春,千古红烛永远照人间。
俄罗斯妈妈
弗拉季斯拉夫·费多托夫 李冬梅 译
1944年夏天,这是一个没有轰炸、没有炮击的夏天。这年夏天,城里出现了第一批战俘。
两辆坦克发出一阵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冒着一股股黑烟,从街道上驶了过去,在环城运河转弯的地方消失不见了。随后,从一栋大楼的楼角后闪出一支不太整齐的德军战俘队伍。人们站在列宁格勒这条不算太宽的街道两旁,默默地打量着这些战俘。
突然,人群中响起一个女人声嘶力竭的叫喊声:“混蛋!畜生!”紧接着,一个手臂细瘦、双拳紧握的老妇人推开前面的人,朝走在队伍边上的一个年轻德军战俘扑了过去。那个红发战俘没有防备,脚下绊了—下,差点摔倒。一个守卫的士兵急忙跑过来,说:“别这样,老妈妈!您跑到这儿来干什么!他会受到惩罚的……”
老妇人浑身颤抖,想说点什么,但没说出来,只是双唇不停地颤抖着。她被人扶到一旁,坐到大楼门前的石阶上。
“你这是干什么?你傻吗?你就是打死他,也换不回你的亲人啊……而且也不止你一个人这样……”一个和老人相识的妇女边安慰着她,边用手绢扇着风,擦着两鬓流下来的汗水。
娜杰日达·巴甫洛夫娜朝她们走了过来:“你要哭就哭吧,哭一会儿心里会舒服一些。”
“我的眼泪早就哭干了……”老妇人用青筋暴露的手抹了一下眼睛说,“我就是看不下去这些禽兽,看不下去。”
娜杰日达·巴甫洛夫娜住在一栋七层楼的一楼,大楼是德国人在革命前建的。全家人都回来的时候,家里有点拥挤。每天,先是丈夫费多尔·尼古拉耶维奇从工厂下班回来,然后是儿子科连卡从技校放学问来,最后再把女儿丽托奇卡从幼儿园接回来,娜杰日达·巴甫洛夫娜生女儿的时候已经50岁了。丽托奇卡是在列宁格勒被封锁后的第一个冬天死的,她是饿昏过去后不知不觉地死的。
留在娜杰H达,巴甫洛大娜记忆里的女儿还非常幼小,尖尖的小鼻子,细细的手指,一双握得紧紧的小拳头……她难过了一阵子,哭了一阵子,去了一趟教堂,心里平静了许多。
科连卡7月份去当了志愿兵,8月份就在卢加牺牲了。丈夫费多尔·尼古拉耶维奇本来有免服兵役的证明,所以先在阿森纳军工厂干了一段时间,但没干多久,也去了前线。家里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但她相信丈夫一定会回来。她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不然这个支离破碎的家谁来迎接丈夫呢?
最近她同时收到了两封丈夫写来的宝贵家书。她把信紧紧地贴在胸前,就像抱着丈夫一样。谁知道这场战争什么时候能结束呢,大家什么时候能回来呢,而且大家真的都能回来吗?但她心里隐隐预感到漫长的等待就要结束了,幸福的一天就要来临。第一次看见这支缓慢前进的战俘队伍的时候,她也从家里跑出来。像很多人那样,她也想亲眼看一看这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禽兽,他们到底有多么可怕。
他们想要什么,这不难猜到,就是活下去,回到自己的家乡。可他们现在在想什么呢?是仇恨?是后悔?是痛苦?从他们苍白木然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现在出现在人们面前的就是这样一群敌人,现在他们已经不再可怕,已经被俘了。突然传来的那声女人的叫喊声打断了她的思路,让她的内心失去了平静和宽容。他们当然是畜生!他们当然是混蛋!但好像也不尽然。就说那个慌慌张张地躲避追打的德国小兵吧,也许上战场还没几天,并不像野兽。
娜杰日达·巴甫洛夫娜在家里—整天都在想着那个受了惊吓的德国小兵,他长得又瘦又小,红红的头发,跟她的儿子科连卡没有一点相同的地方,也许年龄一样大,也那久年轻。他肯定也有妈妈,他的蚂蚂早晚会等到自己的儿子。但很多其他德国士兵的妈妈也会像娜杰日达·巴甫洛夫娜—样,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在痛苦的回忆中艰难地活着,那些母亲也无法避免遭受这样的痛苦。因为在战争中,死神可不骨你是哪个民族的。这条街的尽头是一栋被炸毁了的大楼黑乎乎的框架。残存的墙体和有些尚未塌落的楼板随时都有倒在有轨电车道上的可能。
这些战俘开始拆除这栋房子。他们干得很麻利,像一群蚂蚁爬在砖头上似的,一两个星期就拆掉了这栋被炸毁的房子。娜杰日达·巴甫洛夫娜往窗外看了很长时间,看那些战俘们怎么干活。她很惊讶,他们为什么干得那么卖力气?难道是有人答应了可以早点放他们回家吗?可战争还没结束呢。这个活可耍不了滑头,拖出来,扔出去,得不停地干。那些守卫的士兵并不干活,他们有自己的任务,要看着这些战俘,别让他们跑了。可他们又能跑到哪儿去呢?
有一次,娜杰日达·巴甫洛夫娜去那栋被炸坏了的大楼对面的面包店时,无意中又看见了那个被她的邻居袭击过的红发年轻德国战俘。他坐在一根木梁上,伸着两只穿着大大的军靴的脚,把船形军帽里朝外翻过来擦着脸上的汗和石灰。一个军士长,也就是战俘们的队长,正在按照守卫士兵们的吩咐朝他大喊大叫。而守卫的士兵既不满意这个又瘦又小的战俘,也不满意那个军士长。他徒劳无功。娜杰日达·巴甫洛夫娜看见那个红发战俘正把自己被茧子磨破的双手伸给军士长看,向他解释着什么,但军士长不听,命令他拿起那根沉重的撬杠继续干活。
一大早,往那片废墟运送战俘的汽车就“轰隆隆”地从窗外开了过去。娜杰日达·巴甫洛夫娜从家里出来,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朝那边走了过去。
中午,有车用军用水桶给战俘们送水来了。战俘们排起了队,有的人还拿出用手绢包着的面包吃了起来,有的人就只能喝点水对付了。娜杰门达,巴甫洛夫娜的目光在寻找那个汉斯,她这么称呼那个红头发的年轻德国战俘。在那群蚂蚁似的人群中,她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笨拙瘦小的身影。看着这个小战俘每次咽水时,细细的脖子上突出的喉结一动一动,娜杰日达·巴甫洛夫娜觉得他非常可怜——要是能给他点吃的该多好啊。
展开余文
娜杰日达·巴甫洛夫娜回到家,切了几片黑面包,抹了点猪油。再放点什么呢?真没什么可送了。她从只剩下半罐的糖罐里取出两块糖放在上面,然后又取了一块。她用一块干净的白布把东西包好,仔细地打了一个结。现在只要把它转交给那个小战俘就可以了。
眼前这个嘴唇厚厚、表情木讷、宽鼻子下面长着小胡子的守卫,一看就是个善良的人。可虽然他长相善良,但违反看守纪律的事他却怎么也不干。
“不行,老妈妈,不允许转交给他们任何东西。请离开这儿。”
“我让你们转交的又不是炸弹,不过是块面包而已。你自己也有孩子吧。你看看那个又瘦又小的红头发家伙,”娜杰日达·巴甫洛夫娜边往守卫手里塞着小包边说,“别人都在吃东西,可他只喝了点水。”
“我已经说过了,不行。”守卫皱起了眉头。
“既然不行,就不用你转交了,”娜杰日达·巴甫洛夫娜突然不再坚持了,“你把他叫过来,让他自己来取。”
又有一个守卫走了过来,这个守卫比较年轻,但级别更高。他打开小包,把一块滑落出来的糖扔进了自己的嘴里,然后队长叫了过来。这个年轻的守卫先用手比画着向他解释了—番让他干什么,然后又用德语补充了—句,“快点!快点!”
红发战俘终于走过来了,但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年轻的守卫把小包塞到他手里,说:“快吃吧,弗里茨,别忘了这位俄罗斯老妈妈。”
“妈妈……好……好…”‘谢谢……好……谢谢。”这个德国人一会英语,一会俄语,一会德语地结结巴巴地说着,脸红得连雀斑都看不清了。他走到旁边,坐在一个翻过来的担子上,拿出了面包。那块面包在他的嘴里嚼了很长时间,望着那位远去的俄罗斯妇女的背影,他怎么也咽不下去。她又回过头来朝他挥了挥手。“谢谢!”这个德国人用德语再次表达自己的谢意。
只有回到这间他们已经生活了一个多星期的营房里,他才可以休息。躺在坚硬的床铺上,他忘记了一切。他不想回忆过去,也不愿憧憬未来。他只希望最后一切都会好起来。最重要的是他还活着,他要回到自己亲爱的故乡德累斯顿,妈妈会在家里等着他。爸爸也会从意大利回来,一切还会像战前的样子。该怎么报答这位同情自己的俄罗斯妇女呢?该怎么报答她的善良呢?他一无所有,也就是说,他只能用自己的双手为她做点什么。他父亲是一个手艺不错的木匠,从小父亲就教过他木匠活。
营房里的双层铺板是德国战俘自己动手搭的,当时床不够用。搭铺板时还剩下了一些木方、木板和钉子。他决定做一个既漂亮、又轻便的凳子,但需要钢锯和锤子,他要努力争取一下。
营房管理员弄明白了这个红发德国人的请求后,给什么人打了一个电话,商量了一下,然后告诉他说,让他先蛤食堂做几个长条凳子,然后再做自己的小凳子。
第二天,收工回来后他便开始忙开了。傍晚时分,一个崭新的小方凳就做好了,四角刨成了圆弧形,为了方便搬动,凳子面中间挖出了两个可以伸进手指的小洞,还没完全干透的油漆闪着蓝光。
而那天娜杰日达·巴甫洛夫娜到那片废墟上去了好几次,也没看见汉斯。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她又给他带来了吃的。这次她带来的是用小纸袋装的几个煮熟了的土豆,上面撒上了点盐,当然也没忘放上一块糖。
“你怎么了,老妈妈,你打算在这儿开一个给养补给站吗?”那个已经熟悉了她的守卫开玩笑说,“你自己吃了多好。你看你自己瘦的,都皮包骨了。”
“他跑到哪儿去了呢?”娜杰日达·巴甫洛夫娜心里一直琢磨着,“也许是得罪了什么人,对人家不恭敬而被罚了。”
她无功而返,在房间里漫天目的地来回转悠着,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似的。为了赶走心里的不安,赶快把这一天打发过去,她开始洗衣服。可等她把拧干的衣服都挂到后院的劈柴棚子后面去了,心底的不安还是一点没减少。她的双腿不知不觉又朝那片废墟挪了过去。
战俘们已经收工。那些动作快的已经跳进汽车,好在车厢两边的长凳子上占个座位,其他人都坐在铺在车厢里的帆布上。
娜杰日达。巴甫洛夫娜躲着看守的士兵,朝那辆卡车走过去,她想把自己带来的这一小包吃的交给什么人。
“喂,喂。”有人在喊她。
她转过身,看见身旁站着一个比其他战俘胖得多的德国人,他在对她说着什么,边说边打着手势.在他况的那些话里她只听懂了—个词,就是汉斯。德国人从她的眼神里读懂了她的不安和疑惑,于是用生硬的俄语说:“很好,汉斯,很好。”娜杰日达·巴甫洛夫娜急忙把小包塞到了这个德国人的手里,稍稍放下心来,回家去了。
第二天上车的时候,一个守卫朝汉斯又喊又叫,想从他手里夺下那个小凳子。
“你要带着凳子去哪儿?”
汉斯怎么也不肯松手,抓得紧紧的。
“长官,请您允许……可以吗?”汉斯用德语夹杂着俄语请求着。
“你快松手吧。他愿意把凳子顶在脑袋上你也别管。你怎么,不舍得啊?”另一个守卫的士兵过来解围。
战俘们七手八脚地把汉斯推上了卡车,把那个小凳子藏了起来,免得让守卫的士兵看着不顺眼。
一辆辆沉重的大卡车又从窗外驶了过去,震得窗户“哗哗”响。娜杰日达·巴甫洛夫娜往窗外看了一眼:战俘们从车上跳了下来,拿起铁锹、担子开始清理那块地了,原来那栋五层楼的楼房现在只剩下一小堆垃圾了。
娜杰日达·巴甫洛夫娜的茶还没喝完,门铃响了。铃声很短,很突然。肯定不是邻居,她的那个女邻居不这样按门铃。
“谁?”娜杰日达·巴甫洛夫娜问了一句,听见门外传来几句模糊不清的说话声,她也不害怕,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的是汉斯。这不是做梦,也不是幻觉。他一只手拿着那个蓝色小凳子,一只手攥着从头上摘下来的船形军帽。
“这是给您的礼物,俄罗斯妈妈……”汉斯用自己的母语激动地快速说道。
如果娜杰日达·巴甫洛夫娜能听懂德语的话,汉斯最后的一句话是:“我永远也忘不了俄罗斯妈妈的善良。不是所有的德国人都是法西斯。不是这样。”
娜杰日达·巴甫洛夫娜拉着汉斯的手,把他领进了屋里,虽然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汉斯把凳子放在了门厅里,笨拙地弓下身子,拥抱了一下身材瘦弱的娜杰日达·巴甫洛夫娜。他身上的石灰让娜杰日达·巴甫洛夫娜喘不过气来,他脸上刚刚长出来的火红柔软的胡须触到了娜杰日达·巴甫洛夫娜的两腮。最后,他快速捡起掉在地上的军帽, 跑出了娜杰日达·巴甫洛夫娜的家。
是这栋楼的看楼人安德烈给汉斯指的路。他很快就明白了汉斯要找谁,因为他不止一次看见过娜杰日达·巴甫洛夫娜拿着小包去那片废墟。
战俘们又清理了两天那块地方。这两天满头白发的娜杰日达·巴甫洛夫娜都来给汉斯送吃的,有什么就给什么。所有的守卫士兵都认识她了,也不再赶她。汉斯只要从远处看见她,就马上放下手里的活跑到人行道上来。她把小包交给他,他们用目光进行短暂的交流。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怜惜和慈爱,他的目光里满是谢意和感激。
两天后,战俘们或者是被送到别的地区去了,或者是从城里被派到城外去了,他们再也没有在这里出现过。那栋被炸毁的大楼被拆除后那里修了一个小广场,妈妈们经常推着婴儿车来这里散步。那个小凳子在厨房里用了好多年。娜杰日达.巴甫洛夫娜每次把小凳子搬过来坐下,就会想起红头发的汉斯。
“费多尔,你不是木匠。你做不出这样的凳子来。”娜杰日达·巴甫洛夫娜对丈夫说。
“我怎么能和那个手艺人比呢?”费多尔似乎有些生气地说,“我还杀过那些手艺人呢,因为他们的脑门上也没写着谁是木匠,谁是法西斯。”
《读者》2011年第18期·社会·杂谈随感·对不起,我错了(作者:伊文)
《读者》2011年第18期
社 会
杂谈随感
对不起,我错了
伊 文
2011年6月1日,香港清理僭建的发展局局长林郑月娥带领一行人检查市容。当发现市民有违建行为时,他们当即向当事人发出劝喻信,并提出限期整改意见。检查到位、宣传到位,市民们都非常配合,有的还积极、主动地拆除自己的违章建筑。不知不觉,时间已过了晌午时分。
当检查组到麦当劳道64号时,他们发现香港特区政府行政长官曾荫权的住房也存在着违建情况。原来,为了扩大房屋的使用面积,使自家变得更加美观、整洁,曾荫权的家用玻璃嵌板封了客厅外廊。
林郑月娥指着曾荫权家的客厅外廊,脸色露出严肃的神色,问身边的工作人员:“曾荫权的家用玻璃围封外廊,申报了相关手续没有?”身边的工作人员面面相觑,低声回答道:“没有。”林郑月娥听了紧锁眉头,面色更加严峻。她当即上楼,按响了曾荫权家的门铃。
没想到,开门的正是刚刚下班回家的曾荫权本人。林郑月娥递给曾荫权一封劝喻信,并明确告诉曾荫权:“您家外廊的玻璃嵌板围封没有申报相关审批手续,属擅自搭建,违反了《建筑物法例》的有关条例,有可能危害到建筑物原先的力学平衡,甚至使建筑物变成危楼,属于违建,限您30天之内必须予以拆除,否则,将按照有关法律条款,依法处理。”
曾荫权听到发展局局长林郑月娥义正词严的警告,当即面露尴尬神色。他回头看了看自家客厅外面刚刚建好的玻璃围封,目光中闪烁着一种心疼和不舍。是啊,为了围封这个客厅外廊,请来小工干了好几天,自己刚刚收拾干净,就被告之要拆除,心里不禁有种隐隐的疼痛。但是因为这是违建,自己别无选择,只能拆除了。于是,曾荫权握着林郑月娥的手,说道:“对不起,我错了,我马上将它拆除。”
随后,曾荫权又通过微博,就自己擅自搭建违章建筑的一事,向市民表示诚挚的歉意。几天后,曾荫权请来几个小工,把自家客厅外廊上的玻璃围封拆除了。
林郑月娥对前来采访的记者说道:“从2011年4月开始,执行了新修订的僭建物执法政策,须予取缔的僭建物范围扩大至楼宇天台、平台、天井及后巷的僭建物,不论它们对公众安全构成的风险程度大小,都必须予以取缔。”
在这场看不见的较量中,我们看到法律高于一切的尊严和力量,看到了人格的平等,看到了社会的文明和进步。平等,才是一种尊严;平等,才是一种力量;平等,才是一种强大。
碗
张迪安
我家的瓷碗,已经很久没有换过了。白色的底,淡蓝色的碎花,不甚惊艳,但看起来却很有家的味道。沾过胖乎乎的饭粘子,盛过滋味百转千回的海鲜汤,装过令人垂涎欲滴的黄焖鸡,挨过竹筷子地碰,受过铁调羹地敲,淋过柠檬味道的洗洁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家的碗敛藏了所有生活的味道。
衣服越穿越旧,车子越开问题越多,然而碗,却是常用常新。我听人说,瓷器出炉时是用很多光滑的鹅卵石打磨的,碗不仅接受鹅卵石的打磨,还被生活打磨。不论是美味佳肴,还是残羹冷炙,总是碗先替我们尝到其中的滋味,油盐酱醋,浸润着瓷碗的纹理,以时间的流逝来造就一只光滑剔透的碗。端起碗吃饭的时候,眼睛从碗的弧形边缘处打量着同桌吃饭的家人们,有的吃的慢条斯理,有的狼吞虎咽,有人嗜辣,有人爱甜,虽然形态各不相一,然而饭香氤氲,洋溢在每个人脸上的都是幸福感。洗碗的时候,我摩挲着小白碗的边缘,不禁想到,生活、生命也如同碗一样,是个无止尽的圆。
七月的一天,新闻里播报了一起火车追尾事故,死亡惨重。端着饭碗的我,浏览到相关信息时,忽然觉得饭菜难以下咽。有多少正在家里守候儿女归来的父母在听到这则消息时,震惊地摔碎了手中的碗……有多少家庭从此都要空上一副碗筷出来,等待那个永远回不了家的人……碗中的饭在此时变得格外冰凉。
餐桌对面的空饭碗里是否会有这样看不到的留言:我从远方赶来,特意坐了动车,只是为了能早一点看到你,握住你温暖的手,和你坐在一桌吃饭,相互对望,筷子会在夹菜时碰到一起,我想要尝尝你的手艺有没有进步,我的妻子。然而抱歉,我无法归家,原本热乎乎的饭菜凉了又热,你还是等不到我,原本给我盛饭用的小白碗,如今是否接满了你的泪水?
碗筷坠地时破碎的声音中是否能追寻到这样触不到的思念:我放假第二天就跳上了火车,一学期没有见到了,我想你包的茴香饺子想的要发疯,我不断祈祷一路顺风,坐在动车上每过一座城市就给你发一条短信,我离家的距离越来越近了,我的妈妈。天遂人愿的事情总是如此少,原谅我,妈妈,这顿饭又要留您自己吃了,我的灵魂永远停在了这铁轨上了。家里地上那个打碎的碗,您收拾的时候可千万要小心啊,不要被碎片划伤了手,我知道您的心在滴血。
冷冰冰的陶瓷碗里有没有留下这样一段温热的话语:终于能见面了,我想你想的睡不着觉,这次我给你买了很多的礼物,吃的、玩的,还有一只很漂亮的小碗,以后用这个喂你吃饭吧,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有没有听爷爷奶奶的话,如果我回来发现你没有长胖,我可就生气啦!回来以后我就给你做饭吃,一个月没有吃我做的饭,是不是早就馋得流口水啦,我的宝宝。对不起,对不起,宝宝,妈妈……回不来了,是妈妈不好,以后再没有妈妈给你端你最爱吃的鸡蛋羹了,宝宝的小碗再没人能暖热了,以后……以后……再也看不见汤匙那边妈妈的脸了……宝宝,你别哭呀,我和你道歉好不好。
这起原因未明的事故,牵挂着多少人的心,上面的故事会在多少家庭里发生?打破的碗有多少?空出来的碗筷有几双?原本盛满佳肴的小碗,如今被苦涩填满,原本幸福的家庭聚餐,成为了最煽情的催泪晚会。
最近的新闻上报道说,故宫也打破了一只碗,一只价值连城、举世无双的宋代哥窑碗。霎时间举国上下的媒体都把闪光灯对准了故宫。给予追尾事故的目光就此被转移。同样是碗,王公贵族家的和平民百姓家的果然是不能比,有哪家媒体统计过,时至今日,追尾已经欠下了多少顿团圆饭。
宋代的哥窑碗自然很多金,然而平民家庭里的碗是否承载了更多感情?一餐一饭,一只碗也可能陪伴人终老,看到碗角的磕碰也许就能想起某次晚餐上发生的趣事,摸到碗沿的弧度就能回想起母亲盛饭时手掌的温度,一只碗里的记忆又是多少钱可以换来的呢?
打破一只碗,咣当一声,惊醒了多少美梦?一地碎片划破多少现实?捡起碎片,手掌划破,流出的是多少人的泣血哀歌?触感冰凉,多少家庭从此以后就要冰冷度日?打破的碗,你我都无法再将其焗上,只有在午夜梦回时,那只碗才会回到当初的温暖。
开会
牟丕志
我是机关里的一个小头目,大家都说我是官。其实我也算不上什么官,不就是管着几十人吗,仅此而已。自从我当上了这个小头目之后,我就越来越爱开会了,以至对开会如痴如醉,一天不开会,我心里就难受。我从开会中得到了无穷的乐趣。我常想,世界竟然有这样令人神魂颠倒的东西,太幸福了,我的人生已离不开开会了。有人说我是会虫,我认为这种说法不无不妥。
我经常开会,这是工作的需要。想想看,哪个单位不是采取开会的办法安排部署工作和解决实际问题。我原来一讲话就结巴,上句不接下句。我妈说我舌头大,我爸说我脑子笨。总之,我的口才不行。可自从我当上我们单位的小头目之后,我就不再结巴了。我变得口若悬河,讲起话来滔滔不绝。我这才体会到,还是当官锻炼口才呀。
可不知为什么,我讲话讲短了就尽不了兴,讲话不能尽兴,那是最难受的,这就如同撒尿撒了一半,忽然停下来,你说那滋味好受不好受。一开始,我讲话一般在一个小时左右,过了一段时间,我就讲到了两小时,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就讲到了三小时。即使如此,我觉得言犹未尽。最后,我不得不说,鉴于时间关系,今天就讲到这里。未尽事宜,将通过印发文件的形式,予以明确。我讲话常常赢得热烈的掌声,这是对我的最大鼓励。我没有想到,我会成为讲话的人才。现在有一门科学叫演讲,对此,我有了较为深刻的体会,也有了一种成就感。对自己产生了更大的自信。一次,上级发了一张表,要求填写自己的特长。我不假思索地写上了讲话二字。可管填表的人说,讲话不能算特长,特长指外语、写作、才艺等。我这才发现自己陷于讲话中不能自拔。
时间长了不开会就受不了。比如双休日,两天不开会,我实在是很难熬。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一到双休日,我就给我的女儿开会,一般讲上一个小时,如果女儿有耐心,我就讲上两个小时。尽管参加会议的人少了点,但我还是觉得挺过瘾。我从做人的道理,讲到两个文明建设,从如何学习课本知识,讲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老婆说我对女儿实在是太负责任了,世界上没有比我再好的家长了。可时间长了,我的女儿向我提出了质疑。说我讲的许多东西是胡说八道,全是错误的,有的还是极为反科学的,是个人主观臆造的东西。原来,她把我所讲的东西讲给了她的老师听。老师很奇怪地问她听谁讲的,我女儿说是听我讲的,老师说,不大可能吧,简直是痴人说梦,不像一个家长讲的,倒像街头老疯子的胡言乱语。我这才知道我讲了些什么。
凡是开会,如果让我到场,我总是想讲上两句。对此我已经形成习惯。不讲两句真还觉得挺憋得慌。如果不是我主讲,那么我愿当非主讲,让我补充两句也行。可是,可能由于我太专注了,一到公众场合参加活动,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说两句。一次,我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当婚礼主持人讲到请新郎新娘交换信物时。我忽然站了起来说,我想补充两句。我说:”以上主持人做了重要讲话,这些话十分精辟,也十分深刻,这些我都同意。这对于指导年轻人今后生活和事业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我相信,这一对年轻人一定会按着主持人的要求,在今后的生活道路上,认真学习,努力工作,创造出辉煌的业绩。为了使这次大会开得更好,我想强调三点,不妥之处,请大家批评指正。”正当我满怀激情地准备向下讲的时候,我忽然发现大家都用异样的眼光瞧着我,我这才清醒过来,我发现,自己不曾受结婚主办者的安排就非法地进行了讲话,这样岂不坏了人家的大事。正当我窘迫之际,忽听主持人说话了:”请这位特邀佳宾继续讲,这是我们特意为大家安排的。”我心想,谢天谢地,还是人家主持人会随机应变,否则自己可如何收场。我又装腔作势地讲了几句客套话,便草草地收场了。回到家后,我的心还在嘭嘭地跳。
在很多非会议的场合,我不由自主地用开会的口气讲话,使我的亲友十分反感,他们一般不找我参加他们的活动,说是特烦我。但有些活动,他们还是不得不找我去。比如,前不久,我的岳父过生日,我应邀前去参加了。老人过生日,要求所有女婿全部参加。我是他的女婿,即使别人反感我,但也没办法。在这次生日宴会上,一开始我强忍着,尽量不说话,我怕一说话就会打官腔,人家就会反感我。可是,当酒一下肚,一切都忘了。我举起酒杯说:”同志们,朋友们,来宾们,今天是我岳父大人的生日,这个生日十分重要,是今年的第一个生日,也是今年最后一个生日。其意义重大,影响深远,我们一定要认清此次生日的重大意义,要把它提高到战略的高度上来认识。我希望这次生日宴会,办成一个改革开放的宴会,开拓进取的宴会,胜利前进的宴会。”我正准备讲下去,忽然觉得有人在后面狠狠地掐我。我知道,那是老婆发怒了。我就赶紧打住了。
我不是完美小孩
幾 米
大人希望自己孩子的脑袋里,开出智慧的花朵,而别人孩子的脑袋里,最好只是一堆杂草。
可能的话,你还想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呢?
小孩宁愿被仙人掌刺伤,也不愿听见大人对她的冷嘲热讽。
美洲原住民有句谚语:“同时追逐两只野兔,你将一无所有。”而光芒万丈的人生,绝不该只因为一点点错误,而终身遗憾。
大人都爱说孩子是他们的一面镜子,孩子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大人的反射,要让孩子有好模样,大人应该先做好榜样。可是,我不想要变成好模样,也不需要好榜样,我要自己长大,变成自己的样子,我讨厌变成别人的镜子。
大人喜欢嘲笑别人的孩子是温室里的花朵,却又努力培养他们自己的孩子成为温室里的花朵。
大人通常搞不懂什么是孩子真正的样子,孩子通常也搞不懂什么是爸妈真正的样子,所以大家才能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人生的每一次选择,都是令人头皮发满的关键球!
如果大人都不相信童话,为什么又要不断地对孩子述说他们不相信的故事呢?
当我变得和你期待的不一样时,请爱我原来的样子,疼我原来的样子,赞美我原来的样子。
小孩火大时,大人一定要保持冷静。大人火大时,小孩一定要赶快逃命。
林肯说:多数人想要多快乐,就有多快乐。真不幸,我是属于那群少数人。大人自以为能分辨梦与现实,小孩们却都觉得,分辨梦想与现实是全天下最无聊的事儿。
大人都希望孩子能够承担压力,但孩子们不懂,他们为什么要承担压力……
大人是由婴儿变成的,所以世界总是动荡不安。
圣诞老人答应我,每年都可以捉弄一个不乖的小孩。
大人希望小孩能按照他们的希望,长成一个令人羡慕的模范儿童。但大人的希望,却总是让小孩感到神圣失望。
大人都说孩子的天空无限宽广,难道大人和小孩的天空不一样吗?
小孩闭上眼睛,看见花、看见梦、看见希望。大人闭上眼睛,睡着了……
大人觉得《金刚经》比较厉害,小孩觉得金刚比较酷。
当我为你歌唱时,请别挑剔我五音不全。当我为你写诗时,请别嫌弃我言语乏味。当我为你跳舞时,请别嘲笑我四肢僵硬。请告诉我,只要是我为你做的一切,全都令你感到幸福。
我不喜欢花纳税人的钱
周大伟
2011年1月,以扮演硬汉出名的电影演员阿诺·施瓦辛格正式卸任美国加州州长一职。加州州府萨克拉门托市的州政府大楼里迎来了一位老熟人:第二次当选加州州长的杰里·布朗。不少加州人都心里有数,这位曾在东方修过禅宗的布朗州长一直有个不可救药的“缺点”:节俭并吝啬。他有一句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我不喜欢花纳税人的钱!”
2011年1月3日,加州举行新任州长杰里·布朗就职典礼,会场内宾客云集,就职典礼后照例举行招待会。不料,招待会端上来的食品令来宾们惊诧不已:没有美酒也没有佳肴,而是热狗加薯条。最初,整个就职典礼的预算是77万美元,已经少于以往任何一届就职典礼的耗费,但最后结算下来也只用了12万美元。当天,加州的媒体都报道了州长就职典礼盛况,很多人都注意到了布朗州长和他的夫人以及贵宾们在宴会上手捧热狗细嚼慢咽的可爱镜头。
萨克拉门托市和济南市是“姐妹友好城市”。这么多年来,济南的领导和百姓们总是觉得这个英文名字说起来绕口,也不容易熟记,所以径直用山东口音称之为“三块馒头”。美国人吃热狗加薯条,大致和山东人吃馒头加大蒜蘸酱的情调水准差不太多。难以想象,假如山东省或济南市的领导举办此类宴会,光吃馒头加大葱,将是怎样一种情形!
加利福尼亚州位于美国西部,濒临太平洋,是美国人口最多也是最富裕的州:北加州有引领人类进入数码时代的硅谷,南加州有先进的机械、航天和军火工业,有着名的斯坦福大学、加州伯克利大学、加州洛杉矶大学等世界级知名学府,还有展示美国文化娱乐特色的好莱坞影城。加州GDP(国内生产总值)占全美的14%,一度和整个中国的GDP接近。不过,加州属于“藏富于民”的类型,即老百姓很富有,但政府财政却连年捉襟见肘。
布朗1938年4月出生在加州旧金山市,算是出身在“州长世家”。他的父亲埃德蒙?布朗从1959年开始当加州州长。在父亲的影响下,天资聪颖的小布朗先后入读着名的加州伯克利大学和耶鲁大学法学院,毕业后当过律师和法官。1975年,36岁的布朗当选州长。
虽然出身名门,又是一州之长,布朗却格外节俭。当年,豪华的州长官邸修缮完毕,他拒绝入住,而是自己掏钱在州议会大厦附近租了间小公寓。政府给州长配了司机和豪华轿车,他也不用,每天开着一辆毫不起眼的“普利茅斯”牌轿车上下班。他的名言是:“我知道应该如何有节制地生活。简单地说,就是不喜欢花纳税人的钱。”
如今他已经72岁,第二次当选加州州长,是加州历史上年纪最大的州长。36年前的一头浓密的头发已经基本上荡然无存。只是,36年间始终不变的还是布朗的节俭和吝啬,而且这个本性似乎“变本加厉”。有证据证明,布朗州长曾西渡日本和印度修禅6年。他是美国政治人物中唯一修禅的州长。
这次与布朗竞选州长的对手,是共和党女将惠特曼,她曾担任全球着名网络拍卖公司电子湾(eBay)的总裁。惠特曼自掏腰包,持有竞选经费1亿7千万美元,比布朗的竞选经费多出数倍。但布朗仍稳健胜出。多少年里,有些人总是孜孜不倦地告诉我们,西方的选举是金钱至上的虚伪骗局,不晓得这次布朗的获胜属于侥幸还是例外?
2011年2月10日,布朗州长赴洛杉矶参加某商会的年会。洛杉矶是富豪商贾和影视巨星聚集之地,人们对街上的豪华车队司空见惯。但身为美国堂堂加州一州之长的布朗此行竟然连秘书、警卫都没带,独自乘坐常常出售廉价机票的美国西南航空公司的经济舱前来赴会,并且以老人优惠价购买的机票。上了飞机,乘务员动员他多加16元升级商务舱,被他拒绝。同舱乘客认出他,争相与他照相,他来者不拒;乘客纷纷与他对话,他有问必答。一场公务旅行下来,布朗只向州政府报销了一张大约100美元的来回机票。
两年前,我应邀参加了中国大陆长三角地区一个地级市在南加州洛杉矶举办的投资招商会,所见所闻令人十分困惑。该招商会由市委书记带队,随行队伍上百人。为了显示气派,这个在中国“先富起来”的城市包下了一座五星级豪华酒店的一大半楼层和所有豪华客房,向参会客商发放了大量珍贵礼品的同时,还免费提供价格不菲的正餐美食。这种做法颇让参会的客商心生疑窦。
一位美国商人私下对我说:“他们已经这么有钱了,为什么还要来我们这里招商呢?我们美国人应该去中国招商才对。另外,如果我们真的把钱投资给他们,他们这些官员用来如此挥霍浪费,还有人敢去投资吗?”
在这个招商会上,我不由联想到自己家族里那些一直居住在这座城市里的亲友们。他们并不像美国人想象的那样“有钱”。他们一家老小年复一年地辛勤工作,每个家庭都在过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生活。在这个官员们无顾忌地挥霍浪费纳税人金钱的富裕城市里,他们这些普通人想要谋出一番好的生活光景,多少年来都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其实,更严重的事情还在这些海外客商的想象力之外。就在前几天,江苏某县级市的卫生局局长因为在微博上与情妇调情时无所顾忌地写下如此问句:“在上海买东西了吗?我可以报销啊?”报销的钱从哪里来?肯定不会是自己掏腰包吧?
看来,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何人,无论什么社会,都不在于嘴上说得如何动听,而在于实际行动的昭示。如果权力得不到人民与法律的监督与制约,如果政府官员没有丝毫道德自律,所谓为人民服务,都是空谈。
事实再一次证明,没有有效的监督制度和道德自律,情人眼里的菩萨瞬间就可能变成一个公权力磁场里的魔鬼!千万不要以为,只要富起来以后口袋里装满了钱,其他都可以不变,接下来就可以和谐或幸福了。
末世之城
胡晴舫
每晚夜幕低垂,满城灯火燃亮,那份超乎想象的壮丽,让你以为这座城市会永不没落。亚特兰蒂斯城的子民亦是庞贝城的公民,当年或许便是抱着如此信心,安心大方留在自己的城市,眼睁睁目睹地震发作,火山爆发,洪水淹没,把他们和他们的城市从地图上彻底而永久地涂掉。
最后一刻,他们都还以为他们发达的城市文明必定能够拯救他们。
多少世纪之后,当现代发电厂传出爆炸,核子反应炉冒黑烟,路树依然翠绿,天空澄蓝如海,高楼闪耀金光,柏油路面黑亮,刚经历了地震跟海啸的人们以为在短暂天摇地动之后日子早已恢复正常,还站在街角打手机,准备当晚酩酊大醉。
环境景物不变,你呼吸着依旧甜美的空气,自来水汨汨而流,清风徐徐,然而,城市已经中毒,无形无味的辐射尘布满四周,水里全是有害物质。世界变了,肉眼却看不见。
直到夜晚再度降临,这一次,缺乏动力的城市不再灿烂如星空,而是陷入一片沉默黑暗,就跟前夜的喧嚣辉煌一样无尽无边。
于是,这座城市开始抢水,那座城市抢盐,另一座遥远的城市在抢资金。城里人抢机票抢石油,所以他们能离开陷入末日情境的己城,去到炫耀末日情调的他城,虽然那里也同样设有核能电厂、炼油厂、地底下埋着密密麻麻的地下铁、瓦斯管和污水道,只不过,在那里,都市神话尚未破灭,“末日情调”仍只是酒吧供应的一款鸡尾酒口味。
而,已经笼罩末世气氛的这里,一夕之间,口罩又成了当季最热门的时尚配件。
平常高喊孤独、渴望热吻装点生活的都市人而今人人戴个口罩,遮盖掉大半出门前细心修饰的脸庞,行走谨嗔,神态提防,然而,辐射尘就像非典型肺炎,不是目光够犀利就能一眼探测清楚。
我们总是太相信城市的重生能力。以为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倒头呼呼大睡,明晨,这座城市自动焕然一新。卖空了的货架会补满,坏掉了的计算机会换新,烦腻了的音乐会过时,不爱了的情人会消失,倒掉了的商店会再开。
明天,永远有明天。每个明天,在城里,都是新的一天,都是美好开始的保证。
就这样,城市宠坏了每一个人。住在城市里的人,谁不是败家子。面包啃一口就扔掉,颜色不对的新鞋随手丢弃,习惯街道总是灯火通明,一走进商店就期待琳琅满目,少点游戏娱乐就喊无聊,多走一步路就怨累,不能忍受电车晚点,等待电梯超没耐心,只要忘了带手机就咒骂上天,一方面放任自家宠物在人行道撒尿拉屎,一方面又对流浪狗拳打脚踢。建筑老了就拆掉,小区旧了就翻新,河川臭了就填平,城市拼命往前,一直翻滚革新,不容许一丝丝喘息,毫无余地后退。
人们倚赖城市汰旧换新的快速循环,豢养好恶分明的舒适生活。不喜欢的事物就冲下马桶,排入下水道,抛进垃圾车,用手指删除掉。生活单靠一个开关动作:开,灯亮了,眼睁了,电话通了,车来了,提款机吐钱,热水淌流,娱乐开始,爱情即刻发生;关,灯熄了,眼闭了,电话挂了,车熄了,提款机闭嘴,热水停歇,娱乐结束,爱情恰如其愿地戛然中止。你喜欢就喊它来,不喜欢就令它走。生活犹如魔术,弹指之间,干净利落。
城市的一切,都关于人类如何控制生活,决心让世界运转变成一门纯粹的人工艺术。
而生活在其中的一般都市人,逐渐成为无意识的消费者。我们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自动贩卖机前,投下一枚硬币,就开始挑选自己想要的生活选项:公寓,银行账户,两个朋友,一份薪水,地铁月票,电信,电力和瓦斯。我们不问电源从哪里来,也不想知道核废料的成分,我们只想在家里插上插头,电力就该源源不绝。当我们夏日坐在咖啡馆吹冷气喝玫瑰花茶时,核能发电厂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存在新闻画面,存在小说里,存在贫穷乡村,但不存在于我们的生活范围更不在我们的脑海里。
城市宛如一具身体,而城市人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当身体青春美丽、无痛无病时,主人根本不曾意识到它的存在,为了一点或深层或即兴的欲望,日夜拿它做各种冒险,从事各类实验。每一时的人类生活,都在一点点一点点耗费这具身体的生命力。当身体终于出了毛病,膝盖痛风,肾脏出血,甚至断了手掌,主人才开始发现原来自己有具身体,而且这具身体即将变成灵魂的负担,不是你想去哪里,它就能跟去。
总是在失去的那一刻,才体会到事物的珍贵性。像是自由自在呼吸的权利,想喝水就喝水的不假思索,希望奔跑只要放开脚步就能奔跑,不必通电也能享受触电的感觉。人们爱花时间诅咒都市这副躯壳,而当这副躯壳真正残破无用之际,所有人全都惊慌失措,宣称没有了它自己将会活不下去。
不能喝水了,不能呼吸了,脚上那双名牌高跟鞋忽然显得可笑无用,记得昨天还在抱怨城市没法停车,现在却为了必须排队买石油而怀念寻找停车位的乐趣。不敢再上餐厅,因为不知道他们会拿什么水喂你,站在超级市场战战兢兢检查食材的产地,吞下都市人的傲慢,开始认识其他乡镇的地理位置。曾经见识物质丰裕日子的都市人犹如家道中落的富家子弟,终尝落魄穷滋味。
你以为他会汲取教训,下次再发生时,他会准备好,日子恢复之后,他会谦卑一点,他会开始学会节能省电,关心环保,顺手做回收,不再大买特买之后再大丢特丢。你以为,他至少会开始问核废料埋在哪里。
不。如果都市终于恢复健康,他还是回到他惯常的习性,浪费地吃,奢侈地买,不必要地囤积过多的袜子、杯子和房子,活在电器环绕之下。因为都市保证了他的物质幸福。
而奄奄一息的城市,若不能及时回复生气,终将像破轮胎一样遭城市人现实抛弃。谁会舍得将那么美丽的吴哥王国抛入蛮荒丛林,任其埋没,不会是什么愤怒的神,恐怕只是骄纵的人。他建了这座伟大的城市,他也能明天就毁了它,只因它已经无法提供他一套方便的生活。
有时,城市的繁华文明,如同少年的纯真,一旦毁灭就不可能再生。星球也是。谈什么复活,恐是奢侈。
治命与乱命
严 修
魏犨是春秋时晋国人。“犨”音chou(抽),是牛的喘息声,也指白色的牛。拿这个冷僻的字来做名字,今人看来真是有点怪,而在春秋当时,他却是一位声名显赫的人物。魏犨又称魏武子,是晋文公重耳年轻时的“哥儿们”,他是公子重耳的股肱之臣,与赵衰、狐偃、贾佗、先轸、介子推等一批精英,跟随公子重耳在国外流亡十九年。后来,公子重耳在秦缪公的援助下返回晋国继位,在众元勋辅佐下,逐渐成就霸业。
魏犨有个宠爱的小妾,很年轻,但未生育。年迈的魏犨生病时,对儿子魏颗交代后事:“我死后让她再嫁!”但后来病危时又嘱咐魏颗:“我死后必须让她殉葬!”
魏犨死了,儿子魏颗如何执行互相冲突的遗命呢?
魏颗没有把年轻的庶母活埋掉,而是给她自由,让她幸福,把她再嫁了。
有人责问魏颗:“为什么不按照你父亲的临终遗命办?”
魏颗答:“我不能执行父亲神志昏乱时发出的乱命,我只遵从他神智清醒时发出的治命。”
这里所谓的“命”,就是命令、指令。“遗命”就是遗言、遗嘱。“治命”就是严整有序、明智合理的遗言,与上文“乱命”是相对的。
魏颗是个值得称颂的人,他能“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论语·述而篇》)他在混乱的、矛盾的指令面前,毫不犹豫地选择“治命”,舍弃“乱命”。他的选择尊崇人道、符合道义,他的理性和勇气,获得了社会的赞许。
社会的赞许体现在一个美丽的传说中。据《左传·宣公十五年》记载:公元前594年,秦桓公伐晋。(此时晋文公重耳和魏_等老一辈在30多年前都已相继去世,魏颗已成为晋国的高级将领。)晋景公命令魏颗统率晋军,与秦军在辅氏(今陕西大荔县东)交战。秦将杜回是个大力士,异常凶猛。在互相厮杀的战场上,魏颗看到一位老人把野草打成结,以阻挡杜回,杜回被绊,扑倒在地,被魏颗俘获。当天晚上,魏颗做梦,梦里有个老人对他说:“我,就是你当年所嫁女子的父亲。你执行你先人神志清醒时的治命,我以此作为对你的报答。”
魏颗在那位老人的帮助下,大胜秦军,立下战功,受到晋景公的重赏。《国语·晋语七》说:“魏颗以其身却退秦师于辅氏,亲止杜回,其勋铭于景钟。”
标签人生
魏剑美
毫无疑义,这是一个标签化的时代。高干、企业家、博士、学者、作家、海归、名流……花样繁多的标签正被人们疯狂地往身上粘贴,不仅如此,就连住宅汽车化妆品饮料香烟等等物品也被贴上人格化的标签,比如“高尚品质”“精英生活”“贵族品位”“厅局级的享受”等等。从某种意义上说,商业背景之下的一个现代人其实就是一系列标签的组合。
当然给人贴标签并非现代社会才有的现象,早在原始社会就有酋长和族民的身份区别,据说非洲土着连头上插多少根野鸡毛都有严格的区分。漫长的封建时期更是等级森严,不同阶层人的身份标签识别度甚高,稍越雷池甚至可能招致杀身之祸。到上世纪中期,即便是社会底层的农民还进一步区分为贫雇农、中农、富农、地主。不同的身份标签就意味着不同的社会定位和命运走向。甚至可以说,一个人的命运取决于其身上标签的命运。
与先前不同的是,商业化社会的今天,现代人的标签化不再仅仅是被动的过程,更是不少人的主动选择。有标签要张贴标签,没标签也要创造标签。于是乎,官员想方设法要贴上书法家、博士、客座教授的行头;商人则削尖脑袋往官场上靠,政协委员、人大代表、杰出青年、优秀企业家,无一不是抢手的烫金招牌;很多学者终其一生殚精竭虑就是为了谋一个教授、博导的名分;即便是刚刚毕业求职的大学生,也纷纷列出获奖多少、考证几何……
商业化时代,似乎身上贴的标签越多自身的价值就越高。也正因此,生意最好的是大大小小的名片店,区区一张名片已经不足以盛下达人们的光辉头衔,不得不继以“补充名片”,那更牛的干脆搞成一部小册子,满满当当贴上所有的人生标签。我亲眼见识过一个多达316个头衔的超级名片,从“副处级离休干部”、“市级劳模”、“享受单位特殊津贴”到“老年人门球比赛亚军”、“街道书法协会第二副主席”一应俱全。毫不夸张地说,读完这部名片就等于读了一部他老人家的个人传记兼市井社会变迁史,更有意思的是,如此重视名节的人物,居然还给自己取一个艺号叫“翰墨散人”。旁有一行文字曰:散淡人生,淡泊名利,寄情书墨,悠哉乐哉。真正是在入世中出世,俗世的荣誉和文人的高雅两方面标签都一体均沾了,就好像给商品打出“贵族品质,草民价格”的广告一般,呵呵。
“注意力经济”是近些年炒得很火的一个词汇,赢取商机的关键点是赢取注意力,通俗说就是看有多高的回头率。美人靠美赢取注意力,丑人也可以靠丑放手一搏。不怕没优点,就怕没特点;不怕没人性,就怕没人气。这“特点”说穿了就是标签,这“人气”说穿了就是标签的吸引力大小。所以现代传媒与其说是做新闻不如说是做标签。“天下第一月饼”、“世界最大牛仔裤”之类的把戏玩过之后,就得炒作“打工皇帝”、“伟人菜谱”、“女王推崇”、“全球限量”之类的概念,虽然逻辑上和情理上都未必能通,但在人们头脑中留下的印记肯定鲜明。咱中国人到底是有“四大发明”作为底气的,几年前就炒出一个“诺贝尔贡献奖”,让不少急于贴标签的人物买了回去,还堂而皇之地到处招摇,倒比那真正得了诺贝尔奖的人还神气活现。至于一般的什么“世界华文大赛”、“汉诗国际金奖”、“全球名人辞典”就更不用说了,据说有人寄出一幅幼儿园时候的画作,名为《我要尿尿》,居然也捧回了“全球艺术大师邀请赛金奖”,并被告知“尊作已被卢浮宫永久收藏”。
话说我最近认识了一个“江南第一才子”,见其名片上的自我介绍是“身高和周星驰相差无几,年龄在金城武和周杰伦之间,血型和徐静蕾一模一样”。这位大仙轻而易举就和周星驰金城武周杰伦以及徐静蕾攀上了渊源,并驾齐驱起来。这一操作模式颇得“康帅傅”、“沃尔马”、“啃得鸡”的山寨精神。不能不承认这标签贴得别出心裁、颇具创意。
标签时代,我们不仅用选购商品的眼光看待他人和这个世界,我们自身也活着活着就活成了一枚或者多枚标签。物化的、名利化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正影响和决定着我们,使我们越来越远离人生的本质和目的。心灵的自由、对爱和美的体悟、对星空的仰望,这些质朴而美好的追求正日益淡出。理想变成笑谈,崇高显得荒诞,人生被高度浓缩为一个或者数个关键词。每当我看到报纸上一则又一则的讣告,每当我走过林立的墓碑,我总止不住想:他们真的为自己而活了数万个鲜活的日日夜夜吗?或许,他们只是在为着一枚或者数枚标签而奔波,此后,他们又将作为一枚标签而被记忆或遗忘?
是的,在逼仄的商业社会中,不少看上去是“自由意志”的行为,事实上很可能恰恰是“奴隶的自由”。在我们忙着给自己贴标签的空隙里,是不是也该偶尔停下来听一听灵魂的声音?
话 题
新“裸婚”时代
吴 林
爷爷娶媳妇那时只要半斗米,爸爸娶媳妇那时只要半头猪,而我们结婚却要父母的半条命……
被迫“裸”着的婚姻
“裸婚”,指的是当下“80后”走进婚姻最新潮的一种方式,他们用“无房、无车、无钻戒、无婚纱、无存款、无婚礼和无蜜月”等诸多的“无”来诠释节俭的结婚方式。总之,结婚时除了去登记处办理红艳艳的结婚证之外,其他的什么都可以不需要。
段阳和王凯就是“裸婚一族”。2009年3月16日,他们在济南历下区的一家西餐厅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伴着美酒和佳肴,庆祝两人终于结为夫妻。没有装修如画的房子,没有纵贯半条马路的车队,没有亲朋纷至的宴会,没有特别订制的衣装,只有两人手中各持一个的红本本见证,这就是他们婚礼的全部。
结婚刚满一年半的李静回忆,自己当时也是主张“裸婚”的:“我们本来就没有买房买车,如果连婚礼都不举办,还真是‘全裸’了,可惜,父母死活不同意,说朋友家的孩子都举办婚礼,我们家不办没有面子,而且以前送的礼金就白送了。”
“裸婚”需要勇气去面对各种压力,即使是结婚的双方主动想要选择“裸婚”,也并非易事。一项主题为“结婚是否一定要购房”的抽样调查结果显示,全国仅不足两成的丈母娘面对高房价,表示愿意接受“租房女婿”。从调查结果来看,“丈母娘推高房价”已经成为一种现象,坚持“没房不嫁女”观点的丈母娘仍然是市场的主流。一位“50后”的母亲的观点颇具代表性。她告诉记者,虽然自己当年结婚时一穷二白,但她却称自己不希望女儿“裸婚”:“毕竟时代不同了,谁都希望孩子更有保障,不说大富大贵,起码吃住不用发愁。”
而几近“残酷”的现实情况是——社会高压将主要适婚人群“80后”逼成无房、无车、无存款的“三无人员”。大都市中,房子成为划分人群乃至阶层的重18要元素。在“富婚”映衬下的“裸婚”显得无奈而寒酸,赞同“裸婚”的男人被视为逃避买房责任,勇于追求真爱的行为经受着“被同情”和“泼冷水”的双重考验。绿色低碳的“裸婚”引来很多入围观,甚至有人戏言,如果“裸婚”成为主流文化,对房价的遏制作用只怕比“国几条”还管用。
不断上升的婚姻成本
婚姻质量无法量化,婚礼质量却可以。
即使没有8克拉的“鸽子蛋”秀恩爱,没有几亿元的私人飞机度蜜月,没有15世纪的古堡办婚礼,但大部分人都希望婚礼能给自己留下…个美好难忘的回忆。名流富豪的“婚礼秀”是一项拼家底、摆阔气的“面子工程”,普通人的婚礼也逃不开“形式感”的束缚。
有人曾在2007年算过一笔在上海地区结婚的细账:
珠宝大件:钻石1.4万元,戒托和加工费1175元,对戒4300元,浪琴对表1.6万元,加上送父母和岳父母的礼物,花费近5万元。
结婚照:4000元。
新人行头:新娘婚纱1100元,新郎西装衬衫领带3600元。
婚宴:五星级酒店酒席64738元,5条中华烟2000元,婚庆4132元,婚车租赁1400兀(奔驰),酒水、喜糖、红包等几千元。
按照2007年的行情,这几项加起来在15万元左右。随着CPI上涨,攒钱结婚的新人发现,工资上涨速度跑不过婚礼行情。如今五星级酒店五六千元一桌未必能管饱,20桌酒席就是6位数。结婚照向来没有最贵,只有更贵,异域结婚照、水下结婚照流行,这一项动辄过万。据估算,现在的婚礼支出比当年上浮30o/o左右,花费20万元勉强能达到“梦想”标准——离“梦幻”还远。
当然,婚礼开销只在结婚支出中占小头,“80后”约定俗成的“婚姻标配”是房子和车子。
车:倒退10年,结婚有辆捷达就算“扎台型”,但现在即便没有一辆宝马让新娘在里面“哭得舒坦”,也要有一辆帕萨特方在亲友中不失面子,车款加上牌照购置税等近30万。
房子:2007年时76万元能在中环买套小房子,首付二三十万,装修家电等20万元。现在即使是地铁线头尾两站附近的房子,也在180元万以上,首付不下60万元。
在房价的力推下,结婚总成本迅速上升,这还只是在贷款买房的前提下。假设一个男人想不依靠家人,自己攒钱筹备婚礼,以大学毕业月薪6000元计算,不吃不喝差不多20年才能实现。现实可能真的像某位实在的政协委员说的那样,40多岁的男人应该娶20多岁的女孩子。
房子成为“80后”背上坚硬的壳。“50后”挤在单位宿舍,把两张单人床拼在一起,铺上同色床单,,就算一起过了;“60后”蜗居在父母家;“70后”赶上了住房市场化初期的“白菜价”;只剩下“80后”既回不到当初,又看不到未来,无所适从,望房兴叹。
比起前辈人,婚姻对“80后“而言,日渐成为不可承受之重。
婚姻背后的贫富差距
很多人相信,如果卓文君没有一个富豪爸爸资助,她和司马相如流传千古的“裸婚”不会有那么完美的结局。时代变迁,当下豪门名流的“富婚”衬映出“裸婚”的寒酸。没有物质参与的婚姻在很多人眼里只是“看上去很美”,日后一点风吹草动就可能使小家庭塌方。
曾经的一段时期中,大家都过着同样清贫的生活,基本没有贫富差别,彼时“裸婚”族的生活随着经济大背景的改善水涨船高。而如今的“80后”错过了一夜暴富的转型时代,如果没有一个叫“李刚”的爸爸,没有超乎常人的赚钱能力,想要在短时间内大幅度改善自己的经济条件,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基本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人绝不能凭借偶像剧中“一起努力,日子会好起来”的台词活着。没有经济基础的婚姻将面临柴米油盐的考验——每天吃挂面、挤地铁,“蜗居”在城市角落的几平方米内,大都市的…切繁华与自己绝缘。正如《无法独活,致喂大的年轻人》一书主编、青年作家王千马所言:“我很理解当下的年轻人,一边被奢华刺激,一边又对自己的生存无能为力,在羡慕和自卑中纠结。社会贫富差距大,一部分人占有稀缺资源,大部分普通‘80后’不但‘裸婚’,还要‘裸奔’,其他方面也都‘裸’了。”当“富二代”“官二代”们各就各位,平民子女很难挤入严密的社会体系,结果只能尽力让自己人生的每一步走得更“低碳”。“裸”还是“不裸”,这是-个问题
搜狐网一项关于“裸婚”意愿的调查显示,80010的男性都赞成“裸婚”。有男网友说:“如果有姑娘不求房和车,愿意真心相伴,那么捉襟见肘的青春会过得相对从容些、快乐些。”只是,赞成“裸婚”的男性可能要失望了,因为多达70%的女性觉得“裸婚”不靠谱。有女网友说:“‘半裸’我可以接受,‘全裸’或许不行。房子就好比是我们的衣服和裤子,车子好比是鞋子,婚礼和钻戒就是帽子和围巾。后三者可以没有,衣不蔽体总不行吧?”
婚姻应该是两个独立的个体结合,一起创造美好未来。“婚姻平等”意味着双方对彼此的要求应该平等。“如果我没车没房,我凭什么要求我的另一半有车有房?男性和我们同一个时代长大,接受同样的教育,处于同样的年龄,为什么应该有房有车?”或许对诸多适婚年龄的“80后”青年来说,在这个变幻莫测的大时代,爱情已经全面失守,不再是终身唯一的大事,每个人不确定一生会结几次婚。这个共识让很多男人情愿选择“裸婚”,因为不会像上一辈人把婚姻放在一个很高的位置;让人感到讽刺的是,拒绝“裸婚”的女性也基于同样的前提——婚姻破裂至少能有半套房子,在心失落的时候,身体还有着落。
“‘裸婚’是社会状态推动年轻人婚恋观念的前进。”著名心理咨询师张怡筠博士表示,“既然现在房子那么贵,超出年轻人的承受能力,车子又限购,买车很麻烦,年轻人可以用更开阔的心胸,从更多元化的角度来看待婚姻。我们往往赋予婚姻太多条件,条件太多,焦点就凌乱,你要考虑房子,又要考虑车子,还要考虑对方前途,焦点凌乱就容易丧失幸福感。‘裸婚’,裸露之后会露出婚姻本质,那就是爱情。”话虽如此,可在现实中,勇于“裸婚”的女性却往往架不住某些婆婆的一句奚落:“我儿子有本事,一分钱没花讨个媳妇回来。”“婚姻平等论”在传统婚恋观面前折戟,逼得女性不得不自矜身价,而一不留神,“剩女”的帽子又扣在了头上。确实,对女性来说,“裸婚”不可怕,可怕的是万一你看中的不是“潜力股”,婚后贬值了怎么办?而“富婚”至少没有这个万一。她们不是不能同甘共苦,就怕只有苦尽,却没有甘来。
“裸”还是“不裸”,这是一个问题。或许《裸婚时代》男主人公扮演者文章的一段话可以为纠结中的人提供一点启示:“现在很多人将爱情放到了物质之后,这说不清是对还是错,我们不能去定义一个人对自己追求的对错。在没有对错的前提下,每个人都要权衡自己需要的是什么,比如说我觉得两情相悦很重要。当然,肯定有人会认为物质更重要,一定有这样的人存在,我们也不能全盘否定他。在现代社会,存在各式各样的人,他们有不同的思想和价值观。我只是觉得我们要提倡这样一种主流价值观和爱情观,让人们真正去斟酌自己到底更需要什么。”
“自己到底更需要什么”,对自己内心的提问其实才是世界上最难回答的问题。但每个人都应该清楚的是,“裸婚”与否并不能直接决定今后婚姻生活的幸与不幸。从花前月下、不食人间烟火的纯色爱情到鸡毛蒜皮、柴米油盐的混色婚姻,社会角色、思维方式皆不同的男性与女性必然会面临不同的问题,具有不同的感受。从这个意义上说,“裸婚”仅仅是个开始,而非结束。
社会之窗
中国人为什么爱谈养生
黄俊杰
中国最知名的养生大师,不叫张悟本,叫做百度——虽然你从来都不知道,那个回答你夏季养生最佳食谱的人,到底食谱是自己创作的,还是从地摊盗版书上抄来的。
中国最畅销的书,不再是青春文学,而是养生书——虽然你从来都不知道,那个写养生书的专家是真实存在,还是只是一个在北京码字的青春文学小说家的笔名。
中国人最常见的养生方法,不是上瑜伽班,而是吃——虽然你从来都不知道,那些摆在你餐桌上的东西,明天是否就会“毒”字开头登上报纸头版。
中国人最有价值的朋友,不是人生导师,而是医生——虽然《2011年广东省城市医疗服务公众评价调查报告》指出,收入越低的人选择自行处理的比例就越高,收入越高的人对医疗服务评价就越差。
所以你早就明白养生的必要:有钱没健康,你依然是一个穷人;修身不修心,你仍是一个病人。
从“伤不起”到“被养生”
曾有网友“心忧忧”在华商论坛发帖,画出了“压二代”的10张“人生压力图”:一出生就面临着奶粉安全问题,然后是做不完的作业和沉重的升学压力,工作后是事业、买房、养家糊口等大山,老了面临子女啃老、丧葬费用高昂等压力,老实说真是“从出生压到入土”。
“你见过中国餐馆挂上‘将结束营业’的告示牌吗?”美国CNN创始人特纳曾这样说过。 “年轻时拿命换钱,岁数大后拿钱换命”——当年,艺术家陈逸飞死后引发“过劳死”话题,《中国青年报》采访的一位女白领如是说。同时发布的还有一个调查,82%的人选择了每天工作15小时以上,唯一条件是“奖金如果足够高”。
努力的中国人其实“伤不起”——在中国,每10秒钟有一人死于心血管病,每21秒就有一人死于中风,每1分钟有两人死于吸烟,每3分钟就有一人死于胃癌,每12分钟就有一位女性死于乳腺癌……
有钱的人惜命,没钱的人看不起病,让养生成为各个阶层的最佳谈资与社交手段。元朝《丹溪心法》说过:“与其救疗于有疾之后,不若摄养于无疾之先。”养生在成为一种生活方式之前,先成为了一种生存需要——于是,有人双目无神地下班挤地铁赶去做瑜伽,有人宁愿吃“善存”之类的小药片却不肯按时吃饭,有人在星期一吃地沟油饭盒星期六却兴致勃勃到有机农场种菜,有人热衷参加禅修养生班却在回家后熬夜上网——不得不说,有时我们贴着生活方式标签、印在广告牌上的养生,不过是“被养生”而已。
养生先养心
中国有近百个与养生有关的电视节目,有评论认为,“养生热”透视中国人的健康焦虑心态。浙江中医药大学教授 周岳君说,健康犹如住房是刚需,尽管有骗子出现,但百姓仍旧渴望获得有关知识——要在人生追求与身体健康之间找到平衡,需要一颗面对自己内心的平常心。宋美龄活到106岁,一位为她治过病的美国养生学专家说:“任何人之所以染上疾病,主要的原因都在于心态的失衡。”
养生先要养心——作家李碧华说,心病还须心药医。而世上很多话语,其实亦是“安慰剂”:“因果”、“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大家讲义气”、“人在做天在看”、“大不了用钱解决”、“大不了从头来过”、“发财就应立品”、“你仍然红”、“你不会死,放心”、“到时一定有新的医药发明”、“我们有明天”、“很快过去了”、“他最爱的仍是你”……
其实中国病人大多需要的只是安慰剂(Placebo)。Placebo是拉丁文,意思是“我将安慰”。要安慰好自己,先要了解自己——你最适合的养生之法不来自百度,也不来自养生节目——唯独最了解自己的人,才能做到既养身,又养心。
亦有顺应本心的快乐人。豆瓣上有“抽烟喝酒不运动”小组,上面写有这么一段话:有记者问北大一位学贯中西的大学者养生之道是什么,老先生很痛快地答道:“抽烟、喝酒、打麻将。”
“真正专业的养生建议并不是悬挂在墙上令人痛苦的清规戒律。”不过,北京友谊医院营养师顾中一说:“确实很多人戒烟限酒是为了身体健康而作出的心理上的牺牲。但研究发现,长远来看吸烟更容易诱发抑郁症,而做到成功戒烟的人将会一直很快乐,禁不住诱惑而复吸的人心情才会变得很坏。”
养社会的心
养生的话题里有一幅中国的浮世绘。老人害怕老无所依,年轻人则担心身无所养——即使你找到了养生的决心,却依然找不到放松身心的假期、找不到打羽毛球的小公园、找不到安全的餐桌、找不到清新的空气、找不到一起宁静致远的朋友、找不到德高望重的大师、找不到有人情味的医生、找不到让你好好养生的钱——今时今日,假不是随便请的,医生是要讲潜规则的,食物不是超市买就没毒的,养生大师不一定靠谱的,养生节目讲的也不一定是对的,钱不是让你边养生边挣的。
你完全可以通过了解自己的身体,从而去了解世界——养生原来不是你一个人的事。社会大学教会了你,人生是一场综合比赛,胜利者并一定是活得最久的一个。虽然说关心健康的养生知道分子、努力工作的成功学学徒、追求宁静的养心达人、享受当下的生活家,都不过是大家追求生命的意义的一种方式——但毕竟,即使身体再好,有时你依然会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你总是拜金又仇富、口上说休假旅行又怕在公司的地位动摇、一边买《时尚健康》一边在脸上涂抹200种化学物质、口口声声说未来要隐居又正努力赚钱在市中心买房子,你内心的痕痒,有时远胜于未来身体所受的痛苦。
心病若还需心药医,病根还是在中国人的社会心态。养生若分境界,低者养身,高者养心,达者则一起养社会的心——无论是改变自己的心,还是改变整个社会的“心”,都需要彼此的觉悟。毕竟,当身边社会进入了“没良心”与“不相信”循环的亚健康状态,养生也不过是一道伪命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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