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回从睡梦中醒来，总是拂抹不去，那柔柔的温温的，抑或是麻麻的酥酥的，透心彻骨的青涩甘甜；

几回在睡梦中寻觅，袅袅腾腾地，由地火燃起的凤凰涅槃，图腾崇拜，神神秘秘的敬畏……

蔼蔼的江雾，一艘吐着黑烟的小火轮，把我们带入到皖南大山青弋江畔的西河（当时叫公社，后来叫镇）。在公社小作整训后，“军嫂”的大队妇女主任帮我们挑着行李，领我们下到插队落户的生产队，跟队长吩咐：烧一把浴锅灶，给他们这些“毛主席派来的”下放学生知识青年洗把热水澡！

于是，我第一回认识了浴锅灶，第一回知道还有在锅里面洗澡？

那灶，与农家一般烧火做饭的土灶差不多，所不同的是功能，沐浴，洗澡。洗的时候锅内垫两块小木板，一块靠着脊梁，一块砥着屁股，这样就不会被硌着烫着。身子泡在水里面，头和脚伸出锅沿外，双手用毛巾不停地洗这搓那，眼睛望着腾起在灶上的湿气水雾，解除疲乏，优哉游哉，透心彻骨的轻松。

记得我当年下放插队的西河，约定俗成地，家里面来了客人，都要烧一把浴锅灶，洗一洗，泡一泡，礼节。还有就是孩子出生满月，老人去世入殓，家里或是村里面有人出息了（参军、上大学、招工等）足旅远行，也都要烧一把，洗一把。尤其是年轻人结婚，虔诚地烧上一把浴锅灶，等新娘子洗好泡好，红光满面地走出灶屋，参加婚礼的人们便一窝蜂地拥挤入内，抢洗“新娘子水”。 都说那水为最补，洗过以后，不生疖子不生疮；有病治病，无病强体，是十全大补神仙汤！

那时候农村没有什么文化活动，最热闹和参与互动性最强的，便是年轻人结婚抢洗“新娘子水”……

俱往矣！那些个表面上看起来虽然落后，底蕴却是很深（在皖南大山青弋江流域一带传承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多少代）的浴锅灶，草根沐浴文化，早已不复存在。以至于我每一次回到当年插队过的地方，同一些年轻人谈起浴锅灶，很多人都说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很茫然，不由使我感到惆怅，甚至有些失望。

皖南大山青弋江流域，有多少条河流就有多少个故事。记得我当年插队的地方，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唯美凄凉。说的是有一对青年，相爱未成，女的后来成了别人的新娘，结婚洗浴锅灶抢洗“新娘子水”那天，等女的洗好出来，男的一头冲进灶屋，一屁股笃进澡锅内，结果锅底通了，男的掉进灶膛火堆，下身被烧坏……

我把这个故事后来写进我的文学作品，小说《浴锅灶》，在“知青文学”很是走红的时候，产生一些影响。

也是因为小说《浴锅灶》的成功，从此使我走上文学道路。直到如今，笔耕不辍。

感恩青弋江，感恩西河，感恩浴锅灶……

那时候，我们下放插队的西河，整个公社都没有一家澡堂子浴室，天冷洗澡，靠的都是浴锅灶。条件好的生产队，每家有一口，最差的也是全生产队有着一口，或是几口。通常在集中洗浴锅灶的时候，男的洗过女的洗，老的洗过少的洗；水不够的时候再加水，再续柴。灶下烧火的，多是女人。女人心细，知冷热；知道什么时候该添火，什么时候需要将火降下来。想要火旺的时候，把火堆掏空，借着烟囱吸风，灶膛烧得“噼噼啪啪！”地火星直往外炸；不想要火旺的时候，把火堆填实，或是拨一滩灰把火壅起来，火势就会减弱。

从“军嫂”的大队妇女主任把我们接到生产队，烧浴锅灶为我们这些“毛主席派来的”下放学生知识青年们洗澡，解乏，接受“再教育”洗礼，后来我便经常在浴锅灶里洗上一洗，泡上一泡。洗的时候，蜷曲着身子，躺在柔柔温温的澡锅内，很有点像婴孩偎在母亲的怀抱。生命的体悟，百感交集。

于是联想到孩子出生满月、老人去世入殓、年轻人结婚洗浴锅灶的这些风俗 ，几乎都与生命有关。乃至村里面有人出息了足旅远行，烧上一把浴锅灶壮行，也是预示着生命的发展，良好祝愿。

于是我便感到，浴锅灶这里面的学问，很深。

我在参军离开下放插队的农村的时候，告别了皖南大山青弋江畔西河，告别了“接受再教育”的青涩年代，队上为我烧了最后一把浴锅灶，为我送行。我躺在澡锅里，止不住眼泪水“唰唰！”地直往下流……

（我参军走的时候，因为上游建了多座水电站，青弋江河床变浅，河道变窄，不能通小火轮，只好坐着舢板船，到县城集中，然后再乘坐其它交通工具，开始我人生新的征程。）

（这篇文章曾在省内外多家专业期刊发表）

 

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