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角落（校园短篇小说）

陆庆开

一

萤火？鬼火？

黑漆漆的大地，偶尔有点点星光从天边忽隐忽现，但依然伸手不见五指。在一处偏僻而阴暗的角落，三个毛虫小伙在那里叽叽咕咕，不一会，“嘀嗒”几声，有人在按打火机，火光照到另一个人的脸上。

“收着点，我听到了脚步声！”刹时间便没了动静。

“我们的红星帮会的会费已经用光了，前个星期帮帅的车子被没收，老旭全部拿去取车了”。

“那还有三人没有上交会费，老大，是不是明天叫他们送来，不然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按会规，违规者要受罚呢。”

“先给他们个警告，最近风声有点紧。”称老大的小伙摇摇手，默认中的火光也在闪闪烁烁，“这鸟校长最近老在找茬，三把火呢”。

称老大的名叫赵军，父母长年在外打工，家里只有奶奶。性格暴烈和义气就是父亲在家时给他打出的个性。因为不听话，在广东读到五年级管不了，只有拿回来扔给60多岁的老妈，只带去一个年仅7岁的女儿在身边。从进中学，老师不少打电话，让赵军的父亲感到束手无策，一个劲地“拜托”，却不愿从广东回家管教孩子。

“妈的，只能限个期限，不然以为我们吃素了”。另一个小伙子在说，狠狠地抽了两口烟，这次火光燃得更大了，现出了一头的蓬松的头发，样子挺帅气，被同学们称为“酷仔”。他军师般在一旁帮打气。

二

又是一个晚自习过后。

三个男娃在垃圾旁边的树根脚下聊天，为请宵夜的事在那里争辩着。

“哎，我前个星期请客白吃啊，今个晚上该你请客了啊。”

“是呀，你几次都在，你还许了两瓶红牛和每人5根热狗哩。”

“我老爹扣钱了，我老爸来了电话，没法子，现在我每个星期只能剩下十元零花了，下次吧，我再找借口多拿些，算欠你们的，好不？”

那个吃人嘴短的叫光宏，父母三年前离婚，母亲打工久后心眼变高了，嫌丈夫土气便跟人跑了。四年了，至今没现面。儿子、父亲和爷爷一起，但父亲常常酗酒，动辄拿孩子出气。只有爷爷关心他的生活。去年父亲又撇下爷孙两出远门打工，至今未归。孙子的生活费，都是靠打电话催，光宏的父亲才从银行里打钱过来。有时为了生活费，父子俩经常在电话里吵嘴，因为每个月学校的生活费已远远超出预算的开支。孙子开口要钱就得依，哪有精力查这钱做啥用。瞧他身上穿的，净是些高档时髦的料子，嘴上叼的，也少不了“摩挲”。

“不行，借也得想办法，反正在今晚！”酷仔扯住他的衣领。

“啊，还有你欠的会费，说好的啊，不能超过明天，不然——你自己清楚！”

另一个在旁边浇油“回家结账还是半路了结？别怪老子们没提醒你！”

几分钟的沉静，这个称光宏的男孩“噔”地站了起来，说一声“你们等着，我去去就来。”说着便飞奔下梯子，直径往男生宿舍去了。

三

初一（二）班寝室，一个小同学正准备上床看书。突然，从他身边窜出一个比他高出一头的大个子挡在他的面前，凶神恶煞地向他要钱。

“你先借我点钱，就20元，我兄弟生病了，先给我，下周还你哈。”言辞里没有商量的余地。“别说没有啊，刚才我看见你有两张20的！”

这个小班同学被这突如其来的“逼借”弄懵了，哆哆嗦嗦地请求道：“这是我们三天的生活费，连早餐都没够呢！”大个子看着可以唬着吃，便动起手来。手从侧面插进对方的裤包：“你不拿，下次我包不了你遭打，乖一点，我们保你平安，还允许你加入我们的帮会！”

说时迟，那时快，裤包被他掏了个底朝天，拿出来的确有两张20元面的纸币，还有一张五元的。

“留给你五元，借着啊，不许报告，不然……嘿，有你好料吃！”

寝室里大概十来号人，谁也不敢哼声。仅仅5分钟，这个小同学便被强迫性的“借”走自己和另一名合起来的40元生活费。

几分钟后，在学校小卖部附近的饮食摊上出现了五个小伙，几根热狗在烤箱里吱吱作响，几个小伙拿着饮料在那里碰杯，其中一个就是从初一年级寝室里收缴别人生活费来请客的光宏。

四

一个月后，六名学生聚众打架，经过学校保安连夜突击训问，初二三名学生如实地道出了打架的原因。

原来，自去年春季，已升入初三的9名学生组织了一个称为“绿林帮”的帮派，专门去收取低年级的保护费，这个组织已发展近20个成员都是初三学生。其中三名就是领导核心。多次被威逼和勒索的初一学生（现已升上初二）的学生不甘忍受，几名意气的学生又组织了名为“红星帮”的帮会，也规定了缴纳会费一—有专门的领导班子，保管现金的管理员，联络员，还有专门物色发展会员拉拢帮派的宣传员。机构的配备远比初三的绿林帮还要完善。

就在今年秋季开学十来天，因为绿林帮“夯吃”了一个新生恰是红星帮要发展和保护的对象，让这帮人非常恼火。就在一次下晚自习的时间，一个学生在球场打球，不慎将球投到了另一个属于红星帮成员的头上，投球的学生刚好是绿林帮老大的弟弟。

只听一声哨响，一个学生从附近一哄而上，把一个称张成的学生打翻在地，顿时喊妈叫娘。路过此地的绿林帮听到成员被打，有一名成员不知从哪里捞来一把两尺来长的砍刀，准备冲向人群。正在这时，从上操场巡逻来的保卫闻讯及时大声喝住。并通过对讲机，从两个方向包抄，把参加闹事的十多名学生全面押到值班室进行突击审问。

通过近两个小时的逐一单独询问，三名学生被突破了防线，一一供出了组织的来龙去脉，以及帮会成员名单。其中就有以赵军为首的绿林帮7个成员。最后交出会费及敲诈来的现金达800余元。

第二天课间时间，八年级和九年级涉及的九个班的两个帮派十三名成员（其中一名为女学生），在学校政处里呆着，告知班主任，暂时不让学生去上课，等处理完事再安排违纪学生的着落。镇派出所五位民警带着警犬，全副武装到学校来接人，学校政教主任陪送过去。为彻底消除这些非法组织，他们要通过讯问，找出可能潜在的社会教唆因素。

五

星期五中午，莫跃的家长找上了学校，因为孩子被打的事，硬扯着孩子的班主任叫其他四位家长和班主任来协商。因为都是留守学生，只请来一个监护人——光宏63岁的爷爷，还有一个是王瑞的堂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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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王瑞的远房叔一见到鼠眉鼠眼的王瑞，无不嘲笑地冲着他笑道：“新瑞啊，今天我又受你老子的委托，你咋老是和我过不去呢，今天我可是守牛班的，时间紧着哩。”

抓政教的刘胜主任对几位滋事学生的家长说明了事情的缘由，并要求家长互相协商承担相关的医疗费用。

“我可没有钱，像这种人，他老子在家可能都不会出这种冤枉钱，养这种儿子，没盼头!”那远房叔叔在校门边摇了摇头，冷冷地看了一眼王瑞。

王瑞也是单亲家庭，因为祖父王光素早逝，父亲王尚辉十六岁开始打拼，好不容易26岁在福建认识一个江西美女，带回家的第二个年头，生了儿子不到九个月打工去了。没等办喜酒，媳妇便没了踪影。后来听说是嫌穷，可怜老母亲，精心护理这个没娘的孩子。

“我那孙子前个月放假也骑车撞人进院还没好呢，啥又惹上了这桩事嘛？我又哪里借这么多钱？作孽啊！”

几个旁观群众和老师在一旁顿时议论开了：

“不是学校三番几次明令嘛：不准小孩骑车吗？”“这些家长也是，啥都顺着孩子，其实呀，在害孩子啊！”“你这老人家，这孩子骑车，是违法的呀！怎么任由他瞎闯呢？”

两个家长未到，但通过电话说服，已答应两天打钱过来，要求班主任先处理。最后硬逼着两位家长找出两千元，学校答应解决车辆，由值日领导和家长代表陪护，及时送去州医院检查。

整个下午，为了一桩学生打架而引发的医疗事故，六位教师耗费3个多小时的口舌和精力。

六

是夜，晚自习后。

八三班的陈老师和学生刘佳对坐在办公室里，屋里就师生两人。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沉重而紧张的气氛。

陈老师手里捏着一份有两页纸千余字的说明书，里面写有刘佳与初三男生从初一以来两人交往的经过，并诉说父母勒令退学去打工的苦恼。并恳求老师为她说情、表明再读书的决心。

刘佳原来是八三班的文娱委员，因性情活泼随和，爱好广泛，朋友很多，连初三的男生都有好些认识的。邻村的赵军和她家有些亲戚关系，一次刘佳的饭卡丢失，赵军便慷慨地送自己的给她消费一个星期。在赵军的煽动下，刘佳便大大咧咧地入了他们的“绿林帮”。并有意无意给他提供一些同学获得补助和家庭的信息，让赵军的同伙去“借”钱或威吓他人。有时赵佳接触一些好朋友和同学，赵军也会出面干涉，赵佳因此感到恼火，又很无奈，经常发生一些争风吃醋的事，把班上和年级之间的关系搞得很紧张。

刘佳与赵军的恋爱被家人发现是在今年的九月份。因刘佳过生日，赵军邀来了三十多个弟兄，十多辆摩托摆在家门口，像办酒宴一样热热闹闹，惹得邻里心生好奇。因父母不在家，爷爷奶奶感到无法，也只好买些酒肉，还杀了两只土鸡，帮孙女顾上这个面子。生日宴会一直闹到深夜两三点钟，待两个老人半夜醒来，刘佳也没了踪影。正是中秋放假期间，老人觉得不妥，只好打电话跟儿子说明真相。三天后，父亲风尘仆仆来家抽打了自己的女儿，并决意让女儿跟他打工，给她尝尝半年的苦滋味再说。

陈老师反复看着这份说明，思量着对刘佳说：“老师一直对你很信任，所以忽略了近几个月来的变化，你也承认错在哪里，但你父母对你失去了信任，为了不使你再与赵军来往，就暂时离开一段时间。有条件的争取在下面入学，别耽误了学业！你还能补上来的。”

顿了顿，陈老师好像想起了什么，双眼注视着刘佳：“只要你下定决心不再参与那些不三不四的活动，好好学习，我可以跟你父母说说！”

刘佳双眼充满了泪水，双腿“趴”地一下跪在地上，“我一定重新努力，不辜负老师对我的期望！”

陈老师才想起赵军已被他的父亲接走和妹妹一起读书了。只要这两人隔开，时间久了就会淡忘一切，刘佳就不会受到干扰，这个理由说服她的父母，可能会改变当初的态度，避免一个学生的辍学。

离开学校，陈老师的心理也不好受。她想：如果在开学时多走走这些留守孩子的宿舍，多多过问她们平时的生活；抽空多与他们谈谈，或者花些时间跑跑孩子的家里，会有今天的这个结果吗？在这些留守学生身上，她看到的只是作业本上对与错的符号，却把握不到藏在下面的东西，那是缺失爱心和亲情引导误入歧途的结果。

“我又能做得了吗？”陈老师睡前反复地问自己。

天边露出几颗星星。不一会，云层慢慢移了过来，遮住了那些本来微弱的星星，夜又暗了下来，一切显得那么的宁静。

 

陆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