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羊网-新闻周刊     2002-01-11     记者熊学慧 

 

　　“乡教育组和学校结算学杂费，学校又把责任落实到班主任，和班主任结算。班主任如果收不到学生的钱，就要被扣工资……”

　　山里有条奇怪的“负债链”

　　因为家长生活贫困，学生拖欠学费的现象比较严重，山区学校的老师们已是不堪重负，一个奇怪的“负债链”在山区的诸多中小学形成了。

　　这个奇怪的“负债链”是：学生家长们欠老师的，老师们又欠学校的，学校又欠上级教育部门的，而由于下面的钱难收上来，上面“下去”的钱也会相对减少，这样，上级教育部门又会欠下拨给学校的钱，学校欠老师的工资和各种费用又不能及时足额发放，老师承担的收不上来的学杂费部分又要被学校扣除。

　　在这个奇怪的“负债链”里，说不清谁是“债权人”，谁是“债务人”。但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在罗田县和英山县等贫困山区，教师的任务是双重的，一是人民教师，二是收债的“黄世仁”。收不到学生们的钱时，学生家里的谷子、猪肉、畜产品等等就成为抵债的东西，甚至连扫把也难逃被老师收走变卖的“厄运”！

　　无奈的，不仅仅是家长！

　　在大别山区几个中小学，校方和教职工们对替学生垫付拖欠的学杂费反应很强烈。罗田的白庙河中学、小学，东安河小学，面铺、形铺等小学，英山的三门河、草盘地等中小学无一不是如此。在这里，特困生的比例大都在10%左右。因为贫困，学生欠下了大笔的学费，因为要完成“普九”任务、控制失学率，老师们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扛起因学生欠费形成的沉重负担。

　　为人师表，谁想当“黄世仁”

　　罗田县东安河小学6(1)班班主任王老师告诉记者，她从1989年开始任教，现在每月工资400元，每年有五六千元收入。班里有60名学生，每学期只有不到三分之二的人能交清欠费，这些能交清学杂费的学生家里一般都有人在外打工或是做一些小生意。还有20来名学生无法交清欠费，他们作老师的就利用空闲时间到学生家去“收债”。她和另一名任课老师轮流去收，收不到钱时，就将学生家的猪肉、木炭、农产品等收来抵学费。“不收上来不行呀，乡教育组和学校结算，学校又把责任落实到班主任，和班主任结算。班主任如果收不到学生的钱，就要被扣工资。”王老师说，去年她就被扣了一千多元钱。

　　于是，每到年尾，老师就下乡四处收钱。那情形，有点像“黄世仁”，不过，老师们不会强收，实在收不到，老师们只好自己认扣认罚了。

　　东安河小学另一位教师周老师说，有的学生家确实是很穷，他们班有个叫付艳梅的学生，是柳树铺村人。她只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父亲，家里再没有别的人，生活非常艰难。他去了十多次都没能收到一分钱。学校减免了一部分，其它的完全由他们老师贴进去了。一个班如果有四、五名这样的学生，他们一年下来就别想领多少工资了。另有老师说，他们被扣得多的一年还拿不到一半工资。“有什么办法呢，学生们不能失学呀，如有失学的还是要被扣钱。”

　　山上一小学的江老师说，他每次到学生家去收钱都是一次心理斗争的过程。不去收吧，自己又垫付不起这么多学生的学费；去收吧，又总是碰上学生家长们的无奈。有一次，他到一个学生学里，这位家长得了癌症，很久没有去治，但却把邻居送的鸡蛋煎了给他吃，把亲戚给他买药的5元钱放到了他手上。江老师说，他的双手和心都在发抖。还有一次批改作文，一名叫江敏的同学写道：老师叫我带一封信给父亲，我知道这又是向家里收学费的信。父亲拿到信时双手不停地打着抖说，孩子，家里确实是没有钱呀，要是能拿出钱来，我再怎么也会给你呀……

　　“怎么办，这样的学生，你能忍心…去他们家…收钱吗？”话没说完，江老师已泣不成声。

　　养点猪种点树给老师发工资

　　如果说老师们承受各种各样的压力是“爱岗敬业”，是“无私奉献”的话，那么，当老师们的工资都没有办法保证时，他们又拿什么去“奉献”呢？朱基总理最近在全国基础教育工作上的讲话中强调，要保障基础教育经费，概括起来就是“一保二控三监管”。而首要的“一保”就是“保吃饭”(保证教师工资发放)，但罗田县和英山县的部分山区学校的教师工资却没有办法“保”。

　　罗田县一山区小学的负责人说，目前他们学校的教职工工资只能保证20%的财政拨款部分，其余的80%要靠学校自筹。学校要通过节约开支，控制办公费用，兴办学校“副业”比如养猪、种植和组织学生勤工俭学等途径筹集资金。一所中学的黄校长说，财政拨款部分能达到40%，剩下的就要学校多筹集。他们学校老师的工资基本能够发放，但其它方面的开支却压缩到了极点。

　　一间小学的许老师说，他每年的工资额约有一万元左右，但因学生欠费要被扣除2000元左右，多的时候曾被扣了5000元之多，如果工资还不能按时足额发放，他自己的生活都要成问题。许的同事江老师说，他自己有两个小孩读书，也欠下了一千多元的学费没钱交。

　　一位小学教师说，由于她还是代课老师，工资就更难保证，她每月只能领到30%-40%不等的财政出的那部分工资，剩余的就要看学校的“效益”了，但通常她是领不到这部分工资的。如果再扣去她要垫付的学生欠下的学费和她本身的生活用费，她每月的工资就所剩无几了。

　　“老师们真的是很敬业，他们也是没有办法，当老师再怎么样也比这里的农民强些。尽管有种种的压力压在身上，但他们还是默默地忍受了，他们总盼着能在退休后能安稳地拿一份退休工资养老。”一位学校负责人心情沉重地说。

　　在调查时，记者发现这些山区的学校无一不是债台高筑，学校经费入不敷出，校长举步维艰，有的教师工资被一拖再拖。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不得不想法向学生多增加一些收费的项目，而这些项目据说都是经过上级部门批准同意的。超高收费的原因，是否仅仅在于那条奇怪的“负债链”呢？

　　大楼很漂亮债务却沉重

　　罗田县一位教育官员说，他们是相当重视教育的，这儿最漂亮的房子就是学校。这句话不假，在贫困山区，记者见到的最漂亮的楼房的确属于学校，还大都是新落成没多久的，又全贴上了白得有些刺眼的瓷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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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走进一栋栋漂亮的楼房，记者却发现这些“扶贫工程”已成为重重地压在学校和老师身上的“负债工程”。有的学校因此背上几十万元债务，有的学校背上了上百万元的债务。

　　白庙河小学的新教学大楼共有四层，是“国家计委扶贫工程”资助建成的。学校负责人说，建这所教学楼和老师的宿舍楼总共花费上百万元，国家计委给了25万元，其它部分由学校承担。楼房是上级教育部门为“普九”而“逼”着学校建成的，上级教育部门在这方面没有什么“得力”措施，但又要学校一定要建好大楼，贷款都要建。乡里说负责，但却拿不出多少钱来。小部分土地使用费是乡里给的，其它的都由学校筹集。为了筹够建房的钱，学校动员老师想尽一切办法，能借的就去借，能贷的就去贷，只要是能把钱拿来就行，老师被“逼”得四处奔走。有的老师找了朋友，但因几年都还不上钱，和朋友反目成仇。

　　这位负责人说，作为学校负责人，主要的精力应放在搞好教学质量和教学管理、教学研究上，但现在90%的精力却放在“钱”上面，总是被经济困难搞得焦头烂额。因我们久拖欠款不还，有的单位还要起诉我们。我说：“你去起诉吧，这是你的权利，但我们借的钱都用在了建教学楼上”。另一位负责人说，现在我们的主要精力就是应付讨债的人。建校的主体没有明确，这教学楼本应由上级部门和附近十个村的村民负责建设，但上级部门给的钱相当少，村民们又基本没有什么投入。

　　东安河小学的三层新教学楼是“贫救工程”，现在也成为“负债工程”。校方说建这栋楼花了30多万元，上级部门只给了一部分钱。英山县草盘地镇牛岭小学的新教学楼是村民们集资建成的，包括宿舍楼总共花去100多万元，牛岭村的村民人均集资150元左右，分3年完成，每户平均集资约两三百元。许多学校的负责人都说，这些教学楼建成后，就成为了压在学校和老师身上沉重的“负债工程”。债务一日不还清，他们就一日不能挺直腰杆站在讲台在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