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境界　萧蔚彬

    作者系广东《同舟共进》杂志主编，本人愿意很负责的朋友们推

荐这本优秀的期刊。

    中国历史自陈涉吴广揭竿而起以来两千年间，有规模的农民起义

多达百余次，太平天国只是其中离今天较近的一次。对历史事件，人

们发议论，作评价，实在是很寻常的事。本国人可以评说，外国人也

可以评说，不必忌讳，也不应过于计较。

    一位生活在太平天国同一时代的德国智者，在太平军举义之初的

1853年曾对这个“一开始就带着宗教色彩”的“运动”寄以热切的期

望，并密切注视着事态的发展。但是，到了太平天国接近失败的1862

年，这位智者对“这次中国革命”的“体现者”的评价却是：“除了

改朝换代以外，他们没有给自己提出任何任务……他们给予民众的惊

惶比给予老统治者们的惊惶还要厉害。他们的全部使命，好像仅仅是

用丑恶万状的破坏来与停滞腐朽对立，这种破坏没有一点建设工作的

苗头。”这位博闻强识、学风严谨的智者不是根据概念或主观愿望，

而是坚持实事求是，按照一切从实际出发的原则，对这种“丑恶万状

的破坏”作出结论性的评价：“显然，太平军就是中国人的幻想所描

绘的那个魔鬼的in persona  （化身）。但是，只有在中国才能有这

类魔鬼。这类魔鬼是停滞的社会生活的产物。”说这番话的人，名叫

卡尔·马克思。上述评说，见诸他写于1862年6-7 月间的《中国记事》

一文。译文见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5卷545 

页。

    马克思是人不是神，只不过他的智商比寻常人高就是了。他的评

说也许还可以商榷，但对历史事件发表议论，是他的权利。马克思说

得，我们就说不得？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事实上，对太平天国历来

都有不同议论。哲学家冯友兰早就说过：“洪秀全和太平天国如果统

一了中国，那就要使中国倒退几个世纪。”近两三年，被某位老先生

讥为“隔行论史”的复旦大学教授潘旭澜更是大说特说，有《太平杂

说》一书风行于世。奇怪的是，有位自以为很“马克思主义”（是真

是假，待考）的“理论家”，不读老祖宗的原著，反过来责备现今的

作者“歧视农民革命”，“对中国近代史无知”；还用颇见时代特色

的语气质问：“中国社会出现大动乱、大破坏、大倒退……难道不是

因为清政府的反动统治，不是因为帝国主义的侵略而造成的，却反而

是因为农民革命所造成的吗？”

    笔者以为，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应当像尊重马克思一样尊重任何

人发表不同意见的权利。当今的许多学者，他们的观点或有偏颇，但

毕竟是根据掌握的材料作出自己的分析，作为对历史事件的评价，也

代表了一家之言。对于这类文章，理应按照双百方针，作为学术问题

来批评讨论，而不宜动辄上纲为政治问题，亦不可倒过来斥人家“无

知”。何况，对太平天国等专题展开讨论的文章与学术专著，铺天盖

地，汗牛充栋，恐怕不是哪一个人说了天下就从此鸦雀无声的。

    值得留意的是，那位“理论家”批评的特殊语气和武断态度，虽

然让人似曾相识，却未免显出自己的无知。把学术批评搞成政治批判，

其恶果人所共知。殷鉴不远，就在“文革”之时。

                                              2000年10月18日